无家庭无财产无宗教,“三无”洋人柏西文后半身奉献云南

柏西文(公元1864-1940年),名励,字西文,法名:西蒙丹·尼尔·柏利。1864年生于广州。父亲是法国人,为法国驻广州领事,母亲是中国广东高州人,8岁被送到英国学习英文、德文、拉丁文,以及史、地、数、理、医学等科目。他颇具音乐天分,钢琴弹得极好。16岁时返回中国。1912年,柏西文应蔡锷之邀来到云南,支持护国起义。以后柏西文在昆明创办了英语学会、达文学校,同时兼任云南大学英文教授,为云南培养了大批外语人才。护国起义中,他替蔡锷拟过文稿;抗战中,大力宣传中国必胜。1927年,他把《国际歌》乐谱第一次带到了云南。1940年11月,柏西文病逝昆明,临终前要求穿中式服装入殓,按中国方式安葬。


柏西文墓

云南历来是内地移民区,昆明尤甚。在老武成路下段南侧有两条背街,一条叫大富春街,一条叫小富春街。何以得名?原来明末有一次移民潮在昆明出现,其中一批来自江南(也许是随南明永历帝西迁的吧),另一批来自北方(先是张献忠的“大西军”余部,后是吴三桂率领的清军)。江南来的大多集中于武成路西南一带盖房安家,逐渐形成街道后以江南的美丽河流富春江命名。这些江南人氏还在武成路中段建浙江先贤祠(今武成小学东侧、原国际美发厅背后)。到了1929年,在先贤祠成立了一所英语学校,名私立达文学校,但学校与浙江无关,它的主持人叫柏励,字西文,以柏西文(亦作柏希文)名世。他的父亲是法国入,母亲是广东人,他的西文名中译为西蒙·丹尼尔·柏励。父亲曾任职于法国驻上海领事署,母亲和父亲都是天主教徒,出生于中国的柏西文从小就读教会学校,并去英国学习,还去过日本和越南。


富春街里的一条巷子

  柏西文与云南的关系源于在桂林与蔡锷的结识。其时蔡锷在广西训练新军,视柏西文为人才,聘其任桂林广西陆军小学堂教官。1911年蔡锷调任云南新军标统,柏西文亦随其后,于1913年入滇,开始了他在云南度过的后半生。

  来昆明初期,柏西文担任蔡锷的外事秘书兼翻译。1915年护国起义,凡是发往世界各地的电文,都是柏西文用英、德、法文翻译的。


护国运动 配图

但柏西文的主要贡献是在英语教育方面。他1915年创办英语学会(不是研究会,其性质为英语学校),地点在昆明南门清真寺(今百货大楼老楼北侧)。柏西文并与驻昆英国领事达成协议,每年考选一名学生入香港圣士提凡学院补习英语,费用由香港提供;预科毕业经考试通过,便可获英国公费进香港大学深造。英语学会1928年停办后,柏西文又创办私立达文学校,自任董事,其高足李国清任校长。这所英语学校也为云南培养了不少人才,其中的佼佼者以后考入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内中郑永福等三人又赴美留学,分别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及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并都取得硕士学位,回滇报效桑梓。

柏西文由于特殊的家庭背景和丰富的经历,深感办教育事业对一个地方之重要。他不但为培养英语人才尽心尽力,而且是创办东陆大学(云南大学前身)的积极推动者。1922年东陆大学筹备处成立,柏西文是筹备员之一。柏西文还曾任云南大学英文教授。


东陆大学校门

柏西文兼事翻译。云大教授徐嘉瑞一度在达文学校任英语高级班教员,两人交谊笃厚,商定合作翻译狄更斯的一部名作,定名《二城故事》(即人们熟知的《双城记》),主要由柏氏口述,徐氏据信、达、雅原则作润色加工泽成。据说约经两年译完,成一铅印本,可惜笔者无幸见到。近询之于徐氏嫡孙徐演先生,称或许是石印本,但他也未见过。徐嘉瑞早年自学英、日语,译过《凯撒大将》,这与林纾有所不同,但柏、徐两位合作翻译的方式也不免让人想起林纾,为当年的昆明文化界平添一段佳话。


1926年12月23日,唐继尧(1排左6)、董泽(1排左5)、袁嘉谷(中国唯一的状元与教授双身份,1排左7)张邦翰(2排右5)、杨克嵘(2排右6)、图书部主任赵述完(2排左2)、工科主任肖扬勋(2排右2)、龚自知(2排左4)、由云龙(1排左4)、柏西文(3排右4)等与东大预科第四期毕业生合影(转自《东陆回眸》)

柏西文也做普及工作。昆明早期影院放外国影片无幻灯字幕,聘请讲解员坐在专席上即兴翻译讲解。劝业场的大众电影院(五一电影院的前身)的讲解员很特别,据说他工作时总拿着水烟袋,不知是外语水平不高还是工作不负责任,这位先生常常在翻译时离开剧中对话随意为之,信口开河。有一次,片中剧情是在一家咖啡店里,侍者对来客说了两句什么,这先生却译为“要哪样?要饵块还是要米线”?一时在联大师生中传为笑谈。另据作家萧乾讲,他看电影时见到一个“解说小组”,坐在正中的一位“白发老人”,人称“白老师”,“由白老师小声译出,然后再由旁边的年轻人大声嚷出,”结果闹了不少笑话。他们将男的一律叫约翰,女的一律叫玛丽。后来萧乾去访那位白老师,知其父母中的一方是法国人,老人“英语很不错”。很显然,萧乾讲的这位白老师即柏西文,以柏氏之一贯作风来说,绝不可能乱译,很可能是做“传译”的年轻人不负责任。但这都是抗战头两年的情形,1940年现代化的南屏电影院建成营业,昆明影业大为改观,所有影院都实行用幻灯打中文字幕。大凡文艺性的外片,如《奥赛罗》《哈姆雷特》《罗米欧与朱丽叶》和《魂断篮桥》等,几家影院都请柏西文精心翻译,文词优美,译笔流畅,大受欢迎(后来“南屏”聘请了专职的英文秘书)。

柏西文与抗战初期在昆明的中外文化名流也多交往。据《吴宓日记》,1939年7月12日,诺曼·法郎士与联大外文系教授威廉·燕卜荪在昆明大旅社设宴两席,吴宓帮忙排定座次。“客中西各半,有中法合裔、久在此任教师的老人柏励君,及美国总领事迈耶夫妇,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等。”还有叶公超。柏先生居首座,可见受人尊重。老人也很佩服燕卜荪,宴请过这位英国诗人,并多次促膝谈心,还聘请这位联大教授来达文学校为高级班讲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让学生开开眼界,见识见识牛津大学教授的授课方式和英国诗人的风采。

作家楚图南与柏西文也多交往,并对这位老人有相当深的认识。他亲眼见到柏西文授课的情景:“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洋人’,仍在暗夜的灯光下,在古庙似的浙江先贤祠,教育着云南的青年,和他们讲着古代和远方的文艺的理想和梦想。真挚的爱与健康的热情,不断的从老人的微笑的嘴角和眼光中流露出来。而面前寥寥的几个学生,总是静悄悄的。”

柏西文办学相当艰难,起初,从校长、教员以至司书、工役,差不多全由柏西文一人兼任,可惜辛辛苦苦培养的学生,有不少“每每将近学成,总是投考了邮局和洋行、公司,当雇员去了”,这使老人伤心。他叹息着对楚图南说:“但栽几亩地的宝珠梨,哪怕能结一个果实也是好的。”“宝珠梨”坯是结出了的,并且不止一个,只是老人未能亲眼见到,所以心境十分寂寞。楚图南被老人感动了:

这是一首现实的生命的诗歌,这是活着的诗人教育家的榜样!我被感动了,心中这么说着,同时也知道了在茫茫的人海,在闭锁着的山国,在庸陋浅薄的云南社会,这个寂寞的老人,却在为着一个宝珠梨的产生,偊偊凉凉地,在大街上,在教室里,在破败的小楼上,在微弱的灯光下面,奔走着,讲说着,工作着,三十年如一日!而周围的社会,面前的一切,仍然是一片无边的无岸的旷野和沙漠。

柏西文先生于1940年底病逝,享年76岁。经门生及社会贤达向省府请求,择地公葬于昆明西山华亭寺左侧100米的墓地,并立碑文。碑文简述先生之生平及贡献,也提及先生之学识及爱好:“八岁赴英国,治英文、德文、拉丁文。博览世界名著。十六岁以苦学病归,愈致力于文学、历史、政治、经济、教育、哲学诸科,自苏格拉底、柏拉图至肖伯纳、托尔斯泰、高尔基之书无不读,尤推重莎士比亚之戏剧,麦考莱之论文,司各德之小说,吉朋之历史。精钢琴,常演奏竟日于瓦格涅、悲多汶、肖邦、穆差尔特之名曲。”(瓦格涅、悲多汶、穆差尔特三位作曲家,今通译为瓦格纳、贝多芬、莫扎特)碑文于先生之爱国心尤为赞颂,谓先生“尤爱中华文化,信中国必胜。以母关氏粤人,生于粤,以中国为母国,广东为故乡,护国之役为蔡公草电文,昭正义于世界。抗战而后,宣传尤力。一生无家庭、无财产、无宗教。以勇气鼓舞青年,以知识哺育青年,以青春之力给予青年。瞻其颜色,几忘人间尚有衰老、疾病与死亡。”


柏西文墓

如今昆明西山柏西文墓、碑尚存。云南感谢这位老人,愿他安息,长眠。

文章来源: 云南政协报

(原标题:一生“三无” 贤达昆滇)

作者: 余 斌 李建国

余斌, 人文学者、云南师大文学院教授。 1949年进入昆华中学(今昆一中),1955年就读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兰州从事文艺、教育工作30年;上世纪80年代末回滇任教;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专著《中国西部文学纵观》、文史随笔集《西南联大·昆明记忆》(三卷)和理论、批评、随笔集《大西门外捡落叶》。论文《对现实主义深化的探索》1984年获中国社科院《文学评论》(中青年)优秀论文三等奖,《论中国女性文学纵深意识的演进》等论著获云南省社科优秀成果奖。1997年获曾宪梓教育基金高等师范教师三等奖,2006年被评为云南省有突出贡献的哲学社会科学老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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