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诒玉: 父爱如山 — 父亲林为干和我

林为干(1919年10月-2015年1月23日),广东台山人,中共党员,中国科学院院士,微波理论学家,全国劳动模范,电子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被誉为中国微波之父。
1939年7月毕业于清华大学,获工学学士学位。
1945年9月赴美求学,1951年3月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博士学位。
1951年9月回国,先后任教于岭南大学、中山大学、华南工学院(现华南理工大学)。曾参与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现电子科技大学)筹建,1957年后任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教授、副院长,成都电子科技大学一级教授,成都市科学技术协会主席,中国电子学会微波专业学会主委。

1991年被聘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电磁科学院院士。

林为干是中国电磁场与微波技术学科的主要奠基人、新中国50年重大贡献科学家之一,从教60多年来,为中国电子学特别是电磁场与微波技术学科的发展培养了一批杰出人才,曾是新中国培养博士生最多的导师之一,被国内外同行尊称为“中国微波之父” 。发表论文80余篇。著有《微波网络》、《微波理论与技术》、《电磁场工程》、《电磁场理论》。获全国科学大会劳动模范奖、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教委优秀教学成果特等奖等10多个奖项。

林为干
原华南理工电机工程学系教授林为干, 中国微波之父, 1939年6月,林为干在昆明。

1919年,林为干出生在有“第一侨乡”之称的广东省台山县。林父饱读四书五经,是一名律师。受父亲影响,幼年的林为干勤奋好学,品学兼优。1935年,年仅15岁的林为干以“家乡状元”的身份考取清华大学电机系,4年后本科毕业,成为一名电话技术员。抗战时期,林为干不惧敌机轰炸,钻密林、跨大江,在云南保山前线架设、检修电话线路,保障战时通讯。

1943年,24岁的林为干结识了在昆明邮电局当会计的江苏姑娘邓蓉芬,两人经常相约打篮球、排球,不久就走到了一起。结婚一年,儿子林诒玉出生。1945年,抗日战争取得胜利,林为干获得出国学习的机会。当年9月,怀着胜利和留学的双重喜悦,林为干告别妻儿,踏上赴美旅程。

1952年中国院系大调整,岭南大学的电机工程系并入新成立的华南工学院,他调入华南工学院任电机系主任。

父爱如山 — 父亲林为干和我

作者:林诒玉

编者按:为纪念林为干先生诞辰一百周年(2019年10月20曰),特刊发林诒玉先生纪念文章“父爱如山 — 父亲林为干和我”。文章中的照片全部是首次公开发表。此文将刊登在(2019.11.11)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风景这边独好 - 华工家园”一书中。

我1944年4月出生在昆明,不到一岁半时,我爸林为干考上公费去美国留学。那时,抗日战争刚胜利,我妈邓蓉芬带我从昆明先到重庆恢复工作,1946年又到南京(照片1:左起邓蓉芬、林诒玉、林为干,1945年初摄于昆明)。1949年,我妈带我从南京到广州,跟着送我去台山,和我爷爷一起住。一年后,1950年广州解放,我爷爷将我送还广州,与我母亲一起。


照片1:左起邓蓉芬、林诒玉、林为干,1945年初摄于昆明

我爸到美后,先在美国、加拿大的大公司Bell Laboratory,Northern Telecom 等公费实习了一年,然后自费(半工半读)读研,在美国Boulder,Colorado 获得了硕士学位(照片2:林为干,1946年摄于Boulder,Colorado,USA)。接着,他在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 师从美国三院(科学、工程和艺术)院士 John R. Winenery教授攻读博士学位。1950年,以他首创的“一腔多模”理论获得了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 的博士学位,并留校任教。1951年9月,我爸响应新中国的伟大号召,抢在美国禁止华人学者学生回新中国之前,从美国乘船到香港,并在公海上克服了港英当局制造的重重困难后回到广州,我们一家得以团聚。这些童年大事,我都记不清了。只有一件事记得最清楚,那就是每到晚饭后半小时,我的母亲都告诉我不要喧闹,走路要小声,不能影响父亲“做功课”。再后来长大了就知道,“做功课”就是学习、读书、读文献、做研究、写论文和科研报告。这样的“做功课”他一做就是六十多年,直到他得了重病。


照片2:林为干,1946年摄于Boulder,Colorado,USA

这样的“做功课”,甚至在那1966年开始的、众所周知的非常动荡的那些年也都没有停止。我父亲当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不公,不许做教学和科研工作,只准做体力劳动;不许回家,每月只发20元的生活费。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他仍然不忘“做功课”,并向那些管理监督他们劳动的有关方面提出要求,从被冻结的工资里拨出款项,让我母亲邓蓉芬去订购影印(当时只有影印的)国际最高水平的外文杂志,如IEEE Journal期刊等,并要求允许他阅读这些外文杂志。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要求竟然被批准了。

正因为我父亲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坚持学习,从不松懈,所以他的学术水平一直都是紧跟着、甚至超世界先进水平的。也正因为这样,在1973年邓小平同志恢复工作开始整顿后,我父亲从干校回到了学校,很快就投入到了教学研究工作中。他到北京768厂、北京航空学院(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单位,用当时最先进的、最新的微波技术给工人、工程技术人员和教师讲课,指导科研教学,并解决了很多从解放军研究所来的技术人员的疑难问题。我记得当时有部队研究所的人带来了从被击落的美蒋U-2型高空侦察机得来的微波滤波器,他们怎么也仿制不出来。我父亲看了他们的东西后,结合他长期以来的研究经验和最新发表的论文,指出滤波器的调谐螺丝的分布是按余弦规律的。部队的同志回去后照他的指导做,很快就完成了仿制工作。

同时,我父亲也恢复了自己的科研工作,很快就在“中国科学”期刊的英文版(中国科学院的最高学术月刊)上发表了多篇论文(改革开放前,不允许在国外发表)。他还把他在北京给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讲课的讲稿整理成书-“微波网络”。这是一本结合了他自己很多科研成果的高水平的著作,现在仍是一本被大学和研究所选为重要的参考书。

也正因为我父亲从不间断的学习,使他在被禁出国28年后的1979年,和80年代初国门刚对外打开时,应邀赴美到多所大学讲学。他不仅作学术报告,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而且在美国最知名的大学,如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讲授正式的大学本科和研究生的带编号的必修课程,这些课程都是当时美国的在职教授才能讲授的。如果他要应聘为Tenure Full Professor,是肯定会被录用的。这说明在打倒四人帮,国家刚走上建设正轨的初期,他的学术水平就得到了国际公认,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虽然当时也有大学向他试探留下的可能,但是他还是坚持他1951年回国时立下的志向,为祖国和人民攀登科学高峰。


照片3:1984年秋林为干在Department of Electrical Engineering, University of Manitoba,Canada作学术报告

我父亲告诉我,成功最主要是靠勤奋。他勤奋学习的精神就这样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传给了我。我出国以后,特别在刚开始语言还不很过关时,能咬紧牙关拼命苦读,克服了很多困难,最后完成我的学业,取得了博士学位。

我还要表达我对我的父亲的感恩之情,是他和我母亲给了我生命,供我吃供我穿,在任何情况下都给我提供他们能提供的最好的生活条件和学习环境。我找到一张1921年的全家照 照片4:左起林为干、林诒玉、邓蓉芬,1962年,照片上,我的父亲和母亲都非常消瘦,脸颊凹陷,只有我很健康、强壮。大家都知道1961年是三年困难时期最困难的一年,这张照片说明当时为了我,他们都作了无私的牺牲,把那时紧缺的东西首先保证了我。


照片4:左起林为干、林诒玉、邓蓉芬,1962年

我对他们感恩不仅仅因为这些。我要说的是在我成长的每个关键的时候,我爸爸都给了我最正确的指导,最有力、最好的帮助,这些帮助和教诲让我终生受益。

记得我们家从广州市文明路原中山大学旧校区大院内的北轩4号搬到华工石牌918路18号一年后的那个暑假,也就是1957年我读完初中一年级后的那个夏天,我爸差不多每天都帶我去华南工学院游泳池游泳。他教会了我游泳,并让我对游泳产生了兴趣,而这一兴趣一直陪伴着我到现在。同时,在那个暑假里他让我自学初二的平面几何教科书,主要靠自己读,必要时才给我作必要的讲解,并要求我做大量的平面几何题目,特别要我做大量的证明題,使我受到了严格的逻辑思维训练。我还记得,卢文伯伯看到我苦苦思考的样子,还给我讲了关于数学家的一个笑话。他说,二战前那个签订幕尼黑条约的法国总理(卢伯伯是留法的)是个数学家。有一次内閣开会,他迟迟不来,人们到处去找,结果发现他在儿子的书房,被儿子的一条几何证明题难住了,忘了内阁要开会。言归正传,那个暑假下来,我既练了身体,又受到严格的科学训练,启迪了我的灵智,对我以后的学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照片5:左起 邓蓉芬、林为干(后)、林诒玉(前)、卢文伯伯。1956年夏摄于广州华南工学院石牌918路18号侧面阳台,左边是冯秉铨伯伯住的20号

从那以后,我的学习成绩不断进步,逐渐从非常落后的成绩,不断地提高到在班上、年级各科名列前茅。初中毕业时我被保送上高中,以后又考上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电子科技大学的前身)。


照片:左起 母邓蓉芬、林诒玉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国门打开了,父亲再三的要求我出国留学,并为我作了充分准备。一是督促我“做功课”,就是首先提高我的外语能力和加强对专业的学习以适应国外的学习。从那时起,在他的书桌对面给我放了一张小书桌,每天我们一起学习到11点钟后才睡觉。他对我说,读好一本英语经典著作,英语就会提高,专业知识也就提高了。当时,他指定我读一本非常有名的专著,由Robert E. Collin写的Foundation for Microwave Engineering。到我出国前,我从头到尾粗读了一遍。使我的英语水平和专业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我后来的国外留学生活也因此受益匪浅。

另一方面就是父亲积极地为我联系国外的学校和导师。他在国内外开会时,为我联系了很多地方。有两个美国大学和一个加拿大大学接收了我,我选择了加拿大的University of Manitoba, 师从Lot. Shafai教授。Shafai教授给我全额财政资助,使我成为第一批拿到加方全额资助的中国大陆留学生。Lot. Shafai教授是加拿大皇家协会会员、加拿大工程学院院士、IEEE Life Fellow,是加拿大,也是全世界微波天线领域学术水平最高的教授之一。父亲终于把我引向了一条向上奋斗的光明之路。这虽然是一条很艰苦的路,因为要学习和生活在非常陌生的环境,一切都要靠自己,但是它对我非常有吸引力,是一条只要努力奋斗就会有前途的大路。

从那时起,我就在这条路上奋勇向前,直到获得博士学位。其中,父亲对我虽然没有像指导他的学生那样关怀备致,耐心辅导。但是,他亲自为我指明方向,精心选择学校、导师,为我获得成功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而且在这期间,他不断地给我来信鼓励我,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都要坚持下去。他还要求我做好科研,写好论文,积极参加国际学术交流。在我的导师 L. Shafai 的支持下,我几乎每年都参加IEEE天线和传播的年会,并在会上宣读论文。好多次,我们父子一起参加IEEE微波技术和天线年会。父亲给我介绍知名的教授和专家,我们还各自宣读论文。


照片6:左起林诒玉、林为干在1989年IEEE天线和电波传播(APS)年会上,摄于San Jose, California, USA

特别是在我获得了博士学位做博士后工作时,父亲给我寄来了很多材料,提出诸多很有意义的课题,我将它们都列入了我的研究计划。后来,这些课题都完成了,受到了工业界的关注,使我很快地先后被香港和美国工业界的大公司聘任做高级技术工作。

这类事情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还有很多,因为时间关系,我在此无法一一详叙。但是从中可以看出,父亲像热爱关心青年教师、研究生一样热爱关心我。他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好父亲。所以我要说,我的父亲林为干不仅是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一个热爱青年、诲人不倦的人民教师,而且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好父亲,一个慈祥的好祖父。


照片7:全家福,前排:林为干;后排左起:次孙林肯(Kenneth Lin)、儿子林诒玉、儿媳妇胡芝英、长孙林通,1996年6月摄于Winnipeg, Manitoba, Canada


照片8:前排左起:林为干、曾孙女林婧;后排左起:长孙林通、长孙媳妇刘晓君,2012年6月摄于四川成都。


照片9:左起 林诒玉博士的妻子胡芝英、中国电子科技大学胡俊副校长、林诒玉博士、中国电子科技大学刘运国教授、胡芝英女士的弟弟胡芝庆(林诒玉博士供稿)

最后我要用一句英语来表达我对父亲的爱:You are already a great-grandfather.We hope and believe you will get to be a great-great-grandfa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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