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云之南》及作者熊景明

作者:黄勇

“熊景明现象”是我在参加熊老师组织的某次大陆企业家台湾游学活动之后,开始意识到的。后来跟随她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又进一步近距离观察学习了她的一些对人和事的处理方式,越发觉得熊老师的做法值得探究了。


(纽约·基金会主席颁奖)

2017年5月有幸陪同熊老师出席了美国一个历史研究基金会的颁奖礼,这个学会将2017年的年度大奖颁发给了来自中国香港的退休老师熊景明,以表彰她在针对历史研究的档案资料收集整理方面做出的杰出贡献。它不是一项研究成果奖,而是一项服务成果奖,或者说是一项组织成果奖。显然,该基金会留意到了熊景明老师在整合、组织、协调各种社会资源,使这些资源能够更好的为各方人士在其专业领域展开研究的服务工作上,所做出的卓越贡献。这其实就是“熊景明现象”展示的结果,以及对这个结果的肯定吧。能够得到国际大奖,那也的确该算是现象级人物,“熊景明现象”就更应该去探究一番了。


(发表获奖感言)

几年来,得熊老师诸多的言传身教,我不仅感受到“熊景明现象”所展现出来的能量,也有机会去逐步认识这个“现象”本身的内涵,以及探究它产生的缘由;更重要的是在思考将来如何将它运用到对微观社会,如一个机构、一个家庭、一个企业的管理实践上面去。如何建立一个组织?如何穿针引线折冲樽俎?如何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又不失轻浮保持纯真,如何以一己之力整合各项资源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通常,人们会认为熊景明老师是一位学者,顶多会认为她是原来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中心的一位管理者,不会觉得她是一位优秀的经营者。一方面,也许中国研究服务中心往来俱无白丁都是各领域的大家,另一方面“经营”一词似乎总是与“牟利”相关联,商人重利,羞于启齿。其实松下幸之助早就有过《经营管理者全集》面世,人生需要经营,企业需要经营,一个集体乃至社会,同样需要经营。那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管理。

潘光旦先生说,社会学的对象是社会,社会是许多人的一个集合,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总和。(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28页)。

潘先生说,到陪都重庆,发现最棘手的问题不是旁的,而是人事问题。潘先生得出一个印象,他们所耗费的精神,在人事方面的往往多于事业方面。我们时常评论在政治方面工作的人说他们只做官不做事,也就是说他们只知应付人事不知办理事业,“应付”两个字,不用说,就包含着许多的问题。(同上)

所谓人事问题,其实就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是一个最道地的社会问题,是社会问题的一个核心,是社会学应该当研究的一个最大的对象,但历来就不大有人把它当做一个社会问题看,不要说加以切实的研究了。(同上)

人事一类的问题可以说是社会问题之本,而其它是末…,社会现象不是一个平面的东西,它有它的来历,它有它的原委,它有它的“然”,也有它的“所以然”,近时的调查工作所能发现的最多只是一个然,于其所以然,实际上还没有过问。换言之,研究社会的人大都不通晓历史,而在研究历史的人又往往不通晓社会。研究历史的不懂社会还不要紧,而研究社会的人不通晓历史,却有很大的危险,好比医生只看见症象,而不探问病源,也就无怪一切解决方案的不切实际了。(潘乃穆 潘乃和:《潘光旦文集》(第五卷)第430页)

熊老师其实是一位非常难得的经营管理各类人事的专家。曾经和老师交流,她也略微有些诧异的告诉我:自己从来没有从经营这个角度去想过,也不曾有人这样与她讨论过这方面的情况。也许恰好笔者是一位企业界人士,如何管理好自己的团队、经营自己的事业、服务好自己的客户,这本身就是一个企业家日日夜夜应该思考的内容,碰到与自己企业经营有类似的现象,总会免不了会花点心思去琢磨一下,尝试去找找相关性和异同点,于是恰好便有这样的思考吧。便是她也经常教训我说,我这个事情和你做那企业是不一样的,你琢磨我这个事情叫做“不务正业”。对此我也只能套用潘光旦先生的话解释说,我们都是在“搞人事”的吧。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有某些共同点的。

首先,中国研究服务中心肯定不是一间以赢利为目的的机构,置身于香港中文大学的环境,它也肯定与一般从事商业活动的企业有很大的不同,但它是一个社会组织机构。既然恩格斯说,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元,那么企业就是一个社会,中国研究服务中心同样也有社会的属性。把它当做一个企业来看的话,它甚至有自己的产品——那些数据书籍,也有它的使用者或曰客户--那些全球而来的查找数据的专家学者;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则是“企业”内部环境。从这个角度看,熊老师同样就是在经营和管理这样一个机构,并且让它发扬光大,影响深远。

其次,服务中心的前生今世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如果没有孔杰荣、傅高义等诸多学者的前期经营,如果没有香港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恰当的时间段,甚至如果没有中文大学校内若干人士的鼎力相助,中国研究服务中心不会有今天,熊老师也无从发挥自己的长处。而且,即使服务中心没有她的经营,这个机构到今天也未必就一定关门大吉,那些资料多半也会继续静静的排列在书架上等候别人的光临,只是可能没有现在这么丰富。熊老师还谦虚的告诉我,即使现在再让她来做这些事情,她也未必能够再做出同样的成果。

我相信,上述这些都是事实。

不过,我仍然想推测一下,这一切如果当初没有她,情况又将会如何?或者说,排除掉那些客观的“硬件环境”所带来的影响力,作为个体的一分子,她在这件事情里面有什么独特的作用?为什么她能够做到?我们还可以从“熊景明现象”中学习到什么?

我看到她举重若轻,在复杂的环境中穿针引线引导各方顺利进行交流的“学术媒人”的能力;我看到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君子之风;有机会伴随左右我还看到了她一丝不苟、严谨治学的态度…。这一切,不光是所谓“严格的学术训练”的成果,也不是“知识渊博,学富五车”带来的效应,更不是简单的“情商高、态度好”导致的结果,那是一种修养。根深叶茂,需要长期养成方能够达到的美德。


(左一为87岁的孔杰荣先生)

理工科出生的人,在做完海量的基础数据的收集,排除掉一些共性的干扰因素之后,更愿意去关注一些个性的特征,我觉得在这里,那也许就是个人的家庭教养。熊老师告诉我,她曾经记录总结了一份《妈语录》,那是她儿时听到的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些口头语言的汇总。她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如果把外界自然环境称为一个状态的话,冬天来临,外界的温度变低,系统的平衡被打破,人就会活得不舒服,于是我们会用暖气去“人为”创造一个小系统或曰小状态,让人们感到温暖。同理,当夏季外界的气温变高,人们就会在室内开启空调制冷。没人开着房间窗户大门然后用空调,大系统改变不了就只能调整小环境,让人们无论是在冬天还是在夏天都能够比较正常的生活。那么,在社会这个大系统大环境里面,家庭就是其下的小环境、小系统。当外界环境苛刻的时候,家庭是一个我们自己可以控制的能够用来维持平衡的小环境。很多理念需要在这个环境中提前培育。以传授知识为目的的普通学校似乎不会,也没有能力去做到这一点。更多人则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男主外、女主内体制下父亲多半在外操劳,做母亲的则多半负责家庭的“空调遥控器”。当外部风调雨顺,环境适宜的时候,家庭内部既不需要开暖气也不需要用空调,主内的母亲的重要性也许还不那么显现;当外部环境变得苛刻的时候,营造内部的环境就变得很重要了。过去近百年来外部环境不是很冷就是很热,要想让孩子拥有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就全靠家庭内部营造的小环境,既然营造小环境的遥控器多半握在母亲手里,《妈语录》自然就重要了。当然,熊老师的这份教养,还不仅仅来自于她的母亲,那是一个家族多年的积淀和传承,源远流长,不仅仅包括母亲父亲。《家在云之南》一书给出了更多的答案。这份教养的传承,恰恰是过去一百多年来我们这个历经沧桑的社会失去了的最宝贵的东西。事实上它几乎已经被人遗忘,而在某些家庭的微观社会环境里面,也许有些东西被有意无意间保存下来,犹如湖北利川的水杉孑余于第四纪冰期一样。(顺便说一下,读过王鼎钧先生《故乡的云》的读者,请留意一下他那着墨不多的母亲)

余才疏学浅,并不敢认为自己探骊得珠,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点。然而,在今年五月陪熊老师在纽约拜访王鼎钧先生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92岁高龄的王老先生居然已经逐字逐句的阅读批注了熊老师的这本《家在云之南》。他从来没有见过熊老师,却在首次会见的时候特意带来了自己点评过的“云之南”,送还給原作者。德高望重,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先生当是阅人无数,他为什么会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偏偏找出这本薄薄的小书来详加点评?他又发现了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将王老的批注一一整理出来,希望自己能够站在这位世纪老人的身后,去见识一下他是如何认识和评价“熊景明现象”的。

王老的批注印证了我的想法。鼎公评价到:“家风远矣!”、“有如此有趣的父亲才有如此有趣的文章”、“只有大家庭的背景才产生这样的故事,巴金写的大家庭没有这样好看”、“诗人之笔,逆境因无我而美化”…,想必老人早就明白“熊景明现象”的缘由。家在云之南,家又何止在云之南?它已经走出云南,泽被四方了。鼎公批注版的《家在云之南》实在更珍贵。


(鼎公郑重将自己批注的书送还給原作者)


(当面请教)

我曾多次与景明老师交流,聆听她的经营管理思想,以前觉得这可能是尚不为人所重视的一份瑰宝。不过,这次历史学会的颁奖和王鼎钧先生对云之南的批注,则分别从不同角度昭示了人们这份精神的认可,它小到对子女的教育,中到一个企业一个组织的经营管理,大到当前社会精神缺失的召回,都至为关键。老师所言,其实平淡如水,只一句“与人为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也曾说,“云之南”里面几乎每个字都经过自己的反复思考,而我的读后感则是,信手拈来的凡人小事里面,其实包含了几代人虽颠沛流离,却一直未曾失落的至真至纯至美的精华。那是人类真正的财富。平淡无奇的待人接物方式,也最终将熊老师送上了纽约的那个领奖台。

一百年来,我们这个社会经历了太多的革命、太多的抗争,太多的翻云覆雨乃至太多的颠沛流离起伏跌宕,当然还有太多的仗义执言拍案而起。风流总被雨打风吹,需要找回的,其实就是这份传承。我们失去它太久了。在一个家庭,它叫家风家教;在一个企业,它叫企业文化。是一个组织的魂。做一个有魂的人吧。

谢谢先生!谢谢老师!

(鼎公批注手迹)

(“ 2016年12月24日,王鼎钧因眼疾废读”,受客观影响,这也许是老人家读的最后一本书了。他告诉我,自己的四部回忆录是“天鹅的绝唱”,92岁的老人谈吐诙谐,与我们告别的时候,腰板笔直。祝他永远健康!)

作者: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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