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芳： 我和戴永年风雨同舟60年
赵瑞芳，云南昆明人，1929年11月生，云南大学原历史系主任，教授。戴永年，云南省通海县人，有色金属真空冶金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昆明理工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昆明理工大学真空冶金及材料研究所所长，云南省有色金属真空冶金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
在昆明理工大学的校园里，你会看见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牵手相挽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他们就是赵瑞芳和丈夫戴永年。他们一起携手走过了60年风雨，在行动和精神上完美地注释了白头偕老的幸福意义！
恋爱：一本字典的感动
1952年，我考入云南大学历史系，认识了云大矿冶系的青年教师戴永年，初次见面对他的印象是：穿着朴素、举止大方、说话诙谐，因而产生了一些好感。后来这种好感渐有增加，首先是他对我所学专业的支持，他说：“文史与理工可以互补。”有一天，他送了我一本《俄华辞典》，那时，大学外语课学的都是俄语，他针对我的需要，送我《俄华辞典》。我很感动，也很珍惜，充分利用，保留至今。
婚姻：戒烟的责任
20世纪50年代，共产党员的婚姻要得到组织的认可、批准。那时，戴永年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共青团员，支部负责人怀疑他和我恋爱有不良用心。但那时永年对爱情的坚定不变，对事业的坚持不懈。渐渐地，党组织的同志们对戴永年也有了真正地了解，消除了对他的误解，认可了我们的关系，并在1954年批准了我们的结婚申请。我们的婚礼于1954年3月31日在云大会泽院举行，校长证婚，亲友、同学来得很多，我们很幸福。
1962年4月，我怀上了第三个孩子，这时女儿戴爱平不满4岁，儿子戴卫平只有半岁，第三个孩子保不保留？多数人都主张不保留，惟有我母亲说：“生下来吧！再难也把他抚养成人。”我同意母亲的提议，决心省吃俭用也要把孩子留下来。那时，我和永年的月工资都只有70多元，两人加在一起约150元，除维持日常生活外，基本上没有剩余，年终需要添置衣物，就要从“互助储金”中借点钱，然后从工资中逐月扣还。那时永年还抽烟，每天一小包，虽不是好烟，但每个月的烟钱也够一个人的生活费。我曾几次劝他断烟，我说：“抽烟既伤身体，也是浪费。”但他都没有听进去，后来他就到个旧冶炼厂带学生实习去了，那时他常去个旧，平均每年五、六次，每次大约一个月。一天中午，我把卫平背在背上，静静地给永年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说：我决心把孩子留下来。然后就算了一个细账，说明：如果他不抽烟，省下来的钱可以养活孩子。这封信终于说动了他，当他从个旧回来时，真的一支烟都不抽了。至今已有52年。这件事既说明了永年对家庭的责任心，也表明了他的毅力。
岁月：三个艰苦小孩
1958-1960年，永年劳动较多，时而是学校农场的劳动，时而是挖碱槽河的劳动，时而是白鱼口挖水塘的劳动，时而是安宁八街劳动，还有昆钢劳动、云冶劳动等，其中以白鱼口的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大，饭又吃不饱，经常是包谷饭、煮青菜、咸菜，时间长了，得了肿病，但他毫无怨言。至今提起那段时间来，他还说：“那是一种有益的锻炼。”
20世纪70年代，永年出差较多。他每次出差，我和三个孩子都要把他送到文林街的公共汽车站，看他上了车后，才一齐回家。每逢星期日，我和三个孩子都要给他写封信，一人写一张，装在一个信封里，然后又一齐去邮局寄信。那时候，邮局很少，离我家最近的是青云街邮局，起码也得走半小时。快到邮局时，三个孩子都要争着要把信投入信箱。这情景，有一次被走在我们后面的老朋友看见了，他微笑着走上前来，满意地看着三个孩子，深情地说：“好孩子，真可爱！”
1973年，永年到昆明冶炼厂带学员实习，一周回家一次，去、来都是骑一辆旧自行车。星期日回到家来，就忙于修车，那时，我们的生活还很艰苦，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自制衣服。过去有一种说法：“新三年、旧三年、补补连连又三年。”这话虽有些夸大，但就我们家来说，衣服补了又补是常事。所以星期日我就在家补衣服，妈妈做饭，成了一种习惯，大家都自觉愉快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三个孩子知艰识苦，从不多给父母提额外要求，过年得点压岁钱还积累起来，买点收音机的小零件，学着自装收音机。两个小男孩穿的是自制的蓝布对襟衣，鞋也是自制的连绊鞋。有人叫他们“小老重”（乡村孩子），又有人叫他们“山老重”（山村人），有时他们到宿舍区的大门口玩，遇到来收废旧物品的人，那些人会问他们：“你们给是有亲戚住在里面？”又有人问：“你们给是来亲戚家玩？”不相信两个孩子是学校里面的人。这问题，反映着我们那时的生活状况，也说明了孩子的朴实。
1976—1977年，永年做焊锡真空脱铅实验，经常是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坚持在实验室工作。为了支持他做实验，每顿饭都是我在家做好后，用饭盒装起来，让孩子送到实验室。这件事，永年记忆尤深，不时地会提起这件事。
丈夫：最好的观众和读者
我的业余爱好是音乐、舞蹈，对于我特别喜爱的乐曲，我会想一些与歌词大意相吻合的动作编成舞，首先请永年看看，永年认真看后，会提些改进意见。1991年，云南大学举办“独唱、独奏、独舞大奖赛”，我报名参赛。62岁的我，跳了自编的独舞“好人一生平安”。赢得了热烈掌声和喝彩。历史系毕业班的学生李梅看后写了封信给我，信中说：“赵老师，您表演的《好人一生平安》棒极了！真的，不知情的人怎会相信台上翩翩起舞的您是六十多岁，您让台下年轻的我们惭愧，我们从中得到一种启示：热爱生活才会有快乐，一个乐观而热情的生命永不会老！”历史系八九级的学生高达云看后特地来拜访我，他说：“赵老师那天晚上的表演引起在座的历史系学生的一片欢腾、自豪和振奋。”这些鼓励让我更加感激支持帮助过我的人，其中一位就是我的丈夫戴永年，我写的文章，也是首先请他看，他仔细看后，总会提点改进意见。
科学之家：孙女的留言
1991年8月13日，我们家被评为“科学之家”，获文明家庭最佳奖，当记者问：“你们的家庭教育是什么？”我回答说：“正直、勤奋、有为。”1991年11月21日，“九十年代文明家庭颁奖文艺晚会”在云南电视台演播厅举行，我获奖状一张、缝纫机一台。缝纫机我送给即将带孩子的三儿子戴力平，愿他把孩子培育成勤劳、朴实、好学、能干的优秀人才。儿子没有辜负我们的希望，真的把女儿戴景熙培育得很好。2009年戴景熙高中毕业后，考上了美国杜克大学，2013年杜克大学毕业后，又考上美国纽约州罗切斯特大学医学院，读博士。2013年12月回国探亲，在云康园内栽了两棵云南樱花和一颗玫瑰，又在书房用墨笔写了个“医”字，表明她正在学医，有志于做一名医生。临别时她给爷爷奶奶的留言是：“谢谢你们给我的指导和关怀，我为我是这个良好家庭一员而骄傲，虽然我不能经常在你们身边，但我会永远记住你们对我的支持和鼓励，为你们祝福。祝愿你们永远健康快乐。爱你们的熙熙。”
1993年2月28日（农历二月初八），儿子戴卫平与王萍结婚，永年和我分别用墨笔写了“明”和“勤”，裱成条幅，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儿子和儿媳。永年对“明”的具体阐释是：明境况、明事理、明方法、人明事好；我对“勤”的具体阐释是：勤学习、勤工作、人勤路宽、天道酬勤。
2013年5月，大女儿戴爱平从美国回国探亲，她和丈夫杨清、女儿杨羽一同回国探亲的时候，似乎都有明确分工，杨清侧重于帮助他的爸爸妈妈解决一些困难。爱平侧重帮助我们，女儿杨羽跟随妈妈，在爱平做事时，她尽可能地帮帮忙。2013年5月杨羽回国探亲临别时深情地给外公外婆写了一段话：“不论事业和人生你们都是那么精彩和成功。你们已经为你们的学生、儿女和孙儿女提供了完美的榜样，我要感谢你们。我真希望能够常常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地看到，你们住在这里很幸福，周围有着许多爱你们的朋友和家人。祝你们愉快！”爱你们的杨羽。每当我与在国外学习、工作的儿孙们谈起他们在国外的感受时，他们会说：“只有到了国外，才深深感到祖国这块土地的重要。虽身居国外，但时时关心着祖国的发展进步，为祖国每一项成功而自豪。”爱平每次回国都要去新华书店看书，买几本中国历史方面的书带回去，这让我倍感欣慰。
自豪：丈夫当选院士
1999年11月20日（农历十月十三日），这天是我70岁的生日，就在这一天，永年申报中国工程院院士已在最后一轮投票中通过。中国工程院院长宋健同志书面通知永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并致祝贺。2000年1月6日，时任云南省委书记和省长经省电台发布了给永年的贺信，信中说：“尊敬的戴永年院士，您十分荣幸地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这不仅是你个人的光荣，也是云南各族人民的光荣。我们代表云南省委、云南省人民政府向您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和崇高的敬意。您获得工程技术上的这一最高荣誉是当之无愧的，也是您发扬求实、创新、拼搏、奉献的科学精神、数十年追求的结果，您所作出的杰出贡献不仅得到国内外同行的公认，同时也获得了我国党和政府的充分肯定。”接踵而来的是媒体的报道和亲友的祝贺。永年理智地说：“这是党和人民长期培育的结果，我当继续努力，再作奉献。”
故乡：难忘通海
2000年初春，昆明喜降瑞雪，通海县长何俊和通海一中校长张向明不顾大雪纷纷、路面难行，来到昆明，他们是来邀请永年赴通海讲学。
3月23日，我伴随永年回到家乡通海，刚走到通海正街的十字路口，就看见高高悬挂的一幅横标：“热烈欢迎戴永年院士回母校讲学。”3月24日上午，我们来到通海一中，看到学生们殷切的目光，感受着母校的爱护，永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我们写了：“物有无穷好，蓝青又出青。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衷心希望通海一中培养出更多高素质的人才。”下午，我们去看了永年青少年时代的住屋，又去看了安葬在秀山西侧接龙桥边的祖父、祖母、父亲和母亲的墓地。
为奖励通海一中的优秀学生，优秀教师和给师生们提供一个学习和讨论问题的园地，永年和我2005年捐资在通海一中设立“优秀学生奖“；2008年捐资在通海一中校园内建“学思亭”；2012年捐资在通海一中设立“优秀园丁奖”。通海一中在以“喜讯”为题的报道中说：“中国工程院院士戴永年老校友和云南大学赵瑞芳教授为了支持母校的发展，为国家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慷慨捐资。二老自身俭朴，为支持家乡发展教育事业，三次捐资，这种无私奉献的义举，令人十分钦佩。它将为通海一中培养更多优秀人才起到促进作用，为通海一中奖学金基金会的巩固发展奠定坚实基础。二老的优秀品德、高尚的人生观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一定为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而奉献力量。
爱：生日礼物
2007年11月22日（农历十月十三日），我78岁的生日。永年买了一台电脑送给我，儿子陪他去选了一台屏幕大、显示快的，一买回来就教我使用，永年还帮我收拾桌面，让计算机摆放得便于使用。这令我十分感动，决心学好电脑，加强沟通交流，不辜负家人的关怀。
2009年3月9日，昆明理工大学举行“戴永年院士80华诞庆典暨09冶金高层论坛”，庆典由周荣校长主持，首先宣读了中国工程院及时任省领导贺词，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淀佐向戴院士赠礼品，昆工校工会向戴院士赠贺匾，戴院士讲话，然后是学术论坛。前来参加此次庆典活动和冶金高层论坛的院士有：王淀佐、邱定藩、胡壮麒、张国成、闻立时、陈景、苏君红。此次活动促进学术交流，提高了昆明理工大学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对于戴院士来说，作了一次系统的总结，促进了一套书的出版：《真空世界 有色人生》《戴永年论文选》《昆明理工大学真空冶金及材料研究所论文选》《二元合金相图集》。
2012年10月，伴随永年赴江苏徐州参加“中国工程院化工冶金与材料工程学部第九届学术年会”，永年作了“粗硅的氧化精炼”报告，在报告中，他归纳了国内外研究、生产中用吹氧、二氧化碳、水汽、氢气除硼，可达到含硼在百万分之0.1以下，合于太阳能级硅的程度。作业简化、成本低等。与会人员对永年的报告评价说：质量很高、材料丰富、论述清晰、简明扼要。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为写这篇文章，永年从收集资料、构思写作、反复修改、最后定稿，整整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能够产生这样的效果，足以说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为永年83岁还有此精神而感欣慰，祝愿他愉愉快快、健健康康，再出高水平的研究成果。
战胜疾病：九死一生
在2000年8月一次体检中，发现永年的膀胱左侧壁有一小个肿瘤，取样化验属恶性，在昆医附一院接收手术治疗。永年在住院期间，当他可以坐起来的时候，就开始阅读研究生的毕业论文，与研究生讨论问题，有时还在病房给研究生上课。当有人问他：“您选择矿冶专业后不后悔？这行业又苦又枯燥。”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怎么后悔，我对矿冶有着浓厚的兴趣，研究它会产生无穷的乐趣。”
2013年8月16日早晨，永年出现剧烈肚痛，走路都已困难，经会诊，医生们决定打开腹部查看原因。8月17日手术，看出是肠梗阻，有一段小肠已经坏死，切除了坏死的小肠90公分。经化验，无癌细胞，其他内脏无问题。这是一次较大的手术，也是一次成功的手术。
术前，医生们说：“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手术还是不手术？不手术就会死，手术还有一线生的希望。这种时候，家属的态度很重要，当时在场的家属是三儿子戴力平，他主张立即手术，并代表家属在保证书上签了字。随即二儿子戴卫平、儿媳、孙子都赶到了医院，都对立即手术没有异议，大女儿戴爱平从美国来电话安抚父亲，嘱他与医生密切配合，让手术顺利进行。
根据医生建议，卫平又迅速来家接我到医院，在病房，我握住永年的手说：“放心，学校、医院都很重视，手术会很成功，病会好。”永年脸上露出了笑容。紧接着，永年被推进手术室，众多人在手术室外等待，学校主要领导人、校医院医生、真空所的有关负责人，在昆家属，都在耐心而焦急地等待。总体来说：永年这次能够转危为安，首先是省市、学校、医院的高度重视，再就是主刀医生的技术精湛，相关科室的密切配合，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家人、亲友、师生们的关怀照料，给永年提供了迅速恢复健康的正能量，永年自身的良好心态则是能够康复的主观因素。
座右铭：“立于德、成于学、展于创、益于民”
近年来，永年出现走路缓慢，听力下降，人消瘦了不少，原来65公斤，现在是57公斤。饮食还可以，每餐一小碗加些蔬菜，少量肉食，基本上能补充身体的需要。他坚持每天上午到真空所办公室，与师生们讨论问题，他很愉快。凡是遇到与专业有关的问题，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总是兴致勃勃，不知疲倦地谈看法，说经验，师生们也爱听他说，觉得有启发。
学生们都尊敬戴老师，就是毕业多年，分在外地工作，无论是从事冶金专业，抑或是转而从事其他行业的，只要有机会来昆明，总要来看看戴老师，2012年，在桂林工作的崔萌佳说：我现在是“桂林五里店果蔬批发市场”的总经理，当我在事业上干得顺利、发展势头良好时，就会想到戴老师的教诲，戴老师“立于德、成于学、展于创、益于民”的教导帮助我树立正确的经营理念，做事要让职工、顾客信服，生意才能做大做强。
最近，永年常向学生们说的是：“真、正、实”，他解释说：“真”就是说真话，做真事；“正”就是为人正直，正派；“实”就是说实话，做实事。
幸福： 风雨同舟60年
从1954年我与永年结婚至今，已整整60年，从我们还是20多岁的年轻人到现在已是85岁的老年人，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坎坷曲折，有过失败，有过成功，有过忧伤，有过欢乐。能够相依相伴走到今天，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对方遇到什么问题，或受压，或生病……都不离不弃，给以更多的关怀和宽慰。如今，永年每天还到真空所走走看看，与研究生们谈谈，他很喜欢；我每天除做做家务外，还看看书报，写点小文章，也感充实。晚饭后，我们通常相牵相扶地到昆明理工大学的校园走走，在校园广场上看看小孩们玩耍，年轻人跳舞，也很愉快。
二0一四年春 赵瑞芳
昆明市妇女联合会主办《昆明妇女》曾刊发
本稿图片由木兰 杨志强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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