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缅战时影像钩沉
史迪威公路上的奇葩路牌
列多公路(Ledo Road)又译为雷多公路或利多公路,一般是指从印度的列多(Ledo)通向缅甸的密支那(Myitkyina)这一段,而滇缅公路(Burma Road)通常是指缅甸的密支那到中国云南昆明的一段。所谓的中印公路,也就是史迪威公路(Stilwell Road),则广义上涵盖了这两段,因为当年中文里常提及的“中印公路”却没有一个相对应的英文名称,而英文中不是以“列多公路(Ledo Road)”就是用“滇缅(Burma Road)”来表述,并没有统一的称谓。后来干脆用1945年初全线通车后蒋介石以史迪威将军名字命名的“史迪威公路”,书刊报章新闻电影中也多用此名。
图1 蜿蜒曲折的史迪威公路
图2 史迪威公路地形险峻,修筑工作非常艰难,通车后车辆行驶其间险象环生,提心吊胆。
史迪威公路全程都在崇山峻岭里,地形非常复杂,交通事故频发。当局为了保障安全和高效,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美国是汽车文化大国,美国人为维持良好的交通秩序,无奇不出,就是想象不到效果是否显著。
驾驶一辆道奇大卡车行驶在崎岖陡峭的滇缅公路上的美国大兵一眼看见这样的警示路牌,到底是会兴奋呢,还是真能提高警惕而放慢速度?
图3 路牌上的英文标识
图3、图4来自美国国家档案馆的照片,背面文字一模一样:“1944年5月29日,缅甸。这是列多公路Ledo Road上的一块路牌。美军通信兵安德鲁斯(Andrews)摄。”
图3的路牌上写着:“Speeders Beware!Mark my words Wait and see. You’ll Get Caught Just Like Me. 25 M.P.H”这句像是顺口溜的标语翻译成中文,大意是:“开快车的小心啦!记住我的话,耐心等,看清楚,否则你就会像我这样手忙脚乱,狼狈不堪。限速25英里。”
原文读起来是朗朗上口的押韵文字。文字旁边的漫画是一个性感裸体女郎在慌乱中想要用一块毛巾遮身,显得手足无措,顾此失彼。以此来警告司机们“一慢、二看、三通过”,保持限速行驶。
图4 路牌上的英文标识
图4路牌上的文宣,遵循的同样是“有味”路线:“DRIVE SLOW. CURVES ON ME MAY LOOK SWELL. BUT ON LEDO ROAD. THEY CAN BE HELL. 25 M.P.H.”中文意思是:“慢驶!我身上的曲线看了能使你膨胀,列多公路的曲线(弯道)可要你命丧!限速25英里。”
图5 另一处路牌上的标识
另外一张同样“香艳”的照片(图5),背面文字是这样的:“1945年1月13日,由印度列多开往中国的第一车队正驶过列多公路旁的一块警示牌,它提醒司机们不要超速。美军通信兵拍摄。”
这一面警告牌上写着醒目的字句:“TAKE MY ADVICE SOLDIER WHENEVER YOU DRIVE. DON’T BE FOOLISH AND YOU’LL STAY ALIVE. 25M.P.H.”翻译成中文大意是:“兵哥哥听我的劝告,开车时绝不犯傻,你能保住一条命。限速25英里。”
图6 两位士兵被挂图所吸引。
性感女郎形象出现在战场上其实由来已久,非常普遍。从这张中缅印战区CBI Theater 英国军队的“美女挂图医疗室”照片(图6)中可见一斑。其背面的文字为:“1944年12月11-13日SC?384935‘英军三十六师二十九旅攻克印道(Indaw)之前和期间的其他类照片’盟军东南亚总司令部摄影部队(美军)[SEAC Photo Unit(US)C109-1-C]:眼花缭乱的美女挂图装饰着皇家威尔士火枪团的医诊室,这里是英军三十六师进军印道途中安营扎寨之地,来自英格兰赫里福德(Hereford)的火枪团员罗伯特·切斯特(Robert Chester)和来自利物浦的火枪团员马斯特顿(J. Masterton)被挂图吸引,驻足欣赏‘艺术品’。摄影师:惠特利·奥斯汀(Whitlay Austin)中尉。战地新闻管制处准予公开。”
令人费解的是,这些英国军人为什么要把人家美军总参谋长乔治·马歇尔将军的照片和这些性感女郎挂在一起?
追寻照片里的“洋大妈”
图7 一位“洋大妈”与中国女童子军
图8 “洋大妈”的另一幅照片
这是一张(图7)背面没有任何标注的档案馆馆藏照片。严格说是两张(还有图8),同样的人物,只是在不同的画面中。它们被混在一组“废片”之中,尺幅只有一张邮票大小,明显从未被采用,甚至从未被冲晒出来成片归档,在拍摄后的七十多年里仅仅是停留在试验相纸上。
按照当年在马里兰的美国国家档案馆复制中国抗战照片的工作经验,以及回国后的归档分类原则,这显然是一张试机扫描,也就是检验扫描仪工作状态的试片。这张照片被扫描后,并没有归入相应的文件夹当中,因此也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其实在此之前,我已见过这张照片(图7),但却摸不着头脑,因为照片除了画面中的告示牌上有十六个汉字外,再没有任何的文字信息。既不知照片中的人物是谁,也不知是在哪里拍摄的。对我而言,它一直就是个谜。尽管这张照片质量相当好,画面对我也颇有吸引力,总觉得背后应该有故事,但由于对它几无所知,我从未挑选出它来参加任何的展览或出版,也没有在微博或微信中披露过。大概是当年洋人出于他们的视角,不觉得这张图片有什么值得发表的价值,又或许是摄影师冲晒出来小样后,觉得没啥意思,便把它当作废片丢弃了。
从照片上几个女孩子的制服,招牌上所画军人戴的帽子,以及身着军装的洋人和背景中的美国国旗,似乎是拍摄于抗战时期的大后方某地。而照片中唯一可以辨认的十六个汉字--“日常用品 应有尽有 惠顾诸君 无任欢迎”--则很像是某个军人招待所的小卖部。我就女孩子们的服饰专门请教了一位年纪不大的军装收藏、鉴定大师某“匪”,他一口答说是“童子军”服,而此前我还以为她们身着的是护士的装束呢。如果是专门接待外国军人的招待所,那么为什么招牌上只有中文,而无一个洋字码?
多年来,照片里的未解之谜一直困扰着我。
前些天,本是回应著名抗战照片收藏家邹德怀先生在朋友圈里贴出的美国护士在昆明的珍贵照片,不料却把我引向了抗战期间美国人士在昆明这个大类别的搜寻。一次浏览电脑时,发现了数张美国记者在昆明的照片,突然,这位洋大妈的身影竟跳了出来!(图9)
图9 “洋大妈”在观看雕塑。
我一眼认出了:就是她!
感谢美军一六四照相连的摄影师路易士·瑞克佐科斯基(Louis Raczkowski)技术军士,他在照片背面留下的文字记录帮我揭开了这位貌似美军女兵的身份:“CT—45—25310 1945年6月26日,中国昆明This Week杂志的玛丽·戴·温恩(Mary Day Winn)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到访中国昆明的美国战地记者War Correspondents,在她观摩了昆明的中美炮兵训练中心(Field Artillery Training Center)的演练后,在附近一个古老村庄的寺庙里欣赏具有两百多年历史的罗汉塑像。摄影师:路易士·瑞克佐科斯基。”
中美炮兵训练中心 位于昆明郊外的甘海子,先贴出几张图片给大家看看它的环境。
图10 这大概就是她观摩到的实战演练。
图11 炮兵训练中心的学员们,一天训练结束,回到食堂准备就餐,背景中的房子有可能就有图7里的那个小卖部。
那张照片有可能就是在炮兵训练中心的小卖部前拍摄的。为什么照片里的招牌没英文?或许那个小卖部是仅供中国官兵使用的一个服务社,而美军教官自有他们的专属俱乐部。那栋用做小卖部的建筑物,或许就是这张(图11)炮兵训练营地照片里的某一栋。而这几位女童子军应该是陪同“洋大妈”自昆明城里开车来远郊的训练中心参观采访的,看她们与玛丽大妈谈笑风生的模样,怎么也应该是喝过几年洋墨水的学生妹。可惜的是,我再没能找到这几位中国女童子军的其他影像和文字信息,但愿如今还有人能认出她们,最好是她们当中还有人健在--她们至少也是九十高龄的耄耋老者了——还能看见这两张清晰的照片中她们的装扮和面容。
腾冲光复后的抗疫
图12 防疫前的准备工作
图12、图13是记录抗战期间在云南边城腾冲中美两国共同抗疫的照片,来自美国国家档案馆浩如烟海的历史照片库。当下正是全人类共同对抗新冠病毒的关键时期,回看七十多年前的防疫场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图12背面的英文说明译为中文,大意是:“CT—45—22240 腾冲 中国 1945年2月28日,抗瘟疫小队出发前往附近村镇前,工作人员在聆听主管中方团队的邓医生(音译:Dr. P. H. Teng)和美军督导顾问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B Smith)中尉以及富兰克林·罗达巴洛(Franklin D Rodabough)上尉详细交代任务。每一小队里有两位队员配备了显微镜、老鼠夹(笼),以及必要的喷雾器喷洒滴滴涕化学药品。肖普(Schwep)中尉拍摄。”
史料记载,1944—1947年滇西曾流行鼠疫,1944年10月底,国民政府调集大批训练有素的鼠疫防治专家和公共卫生专家,奔赴滇西南地区,灭鼠防疫。而腾冲光复是1944年9月,光复后的数月时间里都在恢复重建。1945年2月,曾与中国军队携手并肩从日军手中将腾冲解放的美国军队可能还仍然驻扎在腾冲或附近,此时两国防疫人员共同应对瘟疫,也是共同战斗的一种延续。
照片中那位穿白色上衣的中方负责人邓医生,他的衣着和发型以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这群人里特别显眼,算是那个年代有地位的医生的典型形象。蹲在地上的那位阿伯,头顶上的绒线帽是滇西的流行款式,在其他滇西同时代照片中经常可以看见。他有可能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防疫器具。站在门槛上的小姑娘,大概是这个四合院人家的闺女或是孙女。从这些人的装束看,毁于战火几个月后的腾冲,似乎生活以及环境都已经趋于平静。女孩脚上的鞋子看上去十分时尚,像是一双皮凉鞋,应是舶来品吧。那堆了一地的防疫设备器材,看上去挺洋气,还有红十字标志,有些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都还在使用,并不觉得陌生;右边的容器盖上,还可以看见有一个仪表,可能是控制压力之用。
图13 正在进行防疫工作
图13是从完全不同的文件夹里所发现,背面英文说明译为中文大意是:“把毯子熏蒸以消杀带病毒的虱子。一九八师的工兵们把他们床上的铺盖被单以及衣物拿到这个防疫站点,在这里用氰化物进行消杀熏蒸。左起依次为:防疫委员会的邓医生(音译:Dr. P. H. Teng)、周先生(音译:P. C. Chou)、朱先生(音译:T. Chu)和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B Smith)中尉。腾冲 中国 1945年2月28日。肖普(Schwep)中尉拍摄。”在这张照片里,正示范仪器操作的邓医生面部,可以看得更清晰了。
一九八师(师长叶佩高)是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攻克腾冲的主力师,此刻滇西战事虽然已经结束,该师应该还没有调离腾冲。如今,腾冲县城里还耸立着一座一九八师腾冲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去腾冲观光旅游的人仍然可以在参观完国殇墓园和滇西抗战纪念馆后,移步前往附近的这座纪念碑鞠躬致敬。
过去的十年里,对于腾冲这座抗战中第一个从日军占领下解放的中国县城,公众的目光总是聚焦在那些硝烟弥漫的腾冲之战的照片上,鲜有如此生僻的主题画面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今将其公开展示,也算是对那段历史影像资料的某种补充。
(本文所有图片均来自美国国家档案馆)
作者:晏欢,深圳建筑师,抗日名将潘裕昆的外孙,远征军文史顾问。他业余时间却从事研究中国远征军在印缅抗战的战史。
转自《山东画报出版社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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