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永安: 密支那之行 (四)

邂逅赖汉良先生

来密支那前,冥冥中总是祈愿能遇上贵人,这次到密支那果然就碰上了。刚到的当天下午,在我们下榻的“白金宾馆”,赖汉良先生如约而至,不用介绍,相互目视的眼神就已告诉对方,我们就象一见如故的老朋友邂逅了。坐下来,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们谈论的中心就是围绕中国远征军密支那战役及相关内容。

密支那号称水陆重镇,进攻密支那是中国远征军驻印军反攻的关键之战。赖先生讲,1944 年 3 月初,前方部队攻打弯莫渡口孟关并收复后,加入了三个师,第 50 师(一个),第30师(三个团)、第 14 师(二个团),5 月,新 38 师师长孙立人将军,第 50 师师长潘裕昆亲临密支那前线指挥作战。50师 150 团打飞机场,105 团打火车站,加上美军一个团,当地民族一个营,把飞机场攻下来。第 30 师打密支那,一、两个月都打不下来,死的人最多,最后把胡素师长撤了,六个师统一归潘裕昆师长指挥。潘师长重新带着六个团,从南面小白塔指挥部挖地道,打地道战,没有人知道,因为我父亲是这个团的,他知道。师长在那里坐阵指挥,最后一条街一条街打,把密支那攻下。日军金司令空投给 56 师团水上源藏少将一个“玉碎字条”,令其玉碎。

日本人用竹筏把300 多伤兵顺江趟下去到八莫同日军会师,就在一个渡口,被 38 师两个团把他们全部打死,水上源藏逃到江心岛(乌达洛村庄)江边一棵大树下举枪自杀。许多日本士兵不愿投降就纷纷投江自杀。

赖先生说,其实水上源藏少将是一个文学家、一个教授。他的后人,他女婿来找过我,想在江那边建一个睡佛纪念这些阵亡的日军将士。同我讲了几次,要我做翻译,我不同意,
我不想帮日本人做事。他真的是一个好军官,他举枪自杀在那棵树下,听说那棵树是木绵树,这棵树已被江水冲走了!现在在下边一点又重建了一个碑,他的后人来立的。几年前,我带着台湾来的几位友人,租了一条小船去看过。伊江东岸,就在钢桥旁的自敢山是佛教圣地,山上有一佛塔,是用好几吨真金打造的。当时我们准备建立一个远征军纪念碑,通过中交部把地拿下来了,大陆官方、民间不知道,钱是他们给的,大概给了 300 万人民币,要按他们意见(要求)建,我们说,我们这边是缅甸,要尊从民间习俗,从民间做起。他们说:“不行!我们图纸都画下来了,不按他们的要求,就不给钱。”我们说:“不建你们就走,就滚蛋吧!”我们自己弄,所以,缅甸人民自己出钱建了这个佛塔。

赖先生开车带着我和安爱杰(黄埔后代)看一些抗战遗址和华人墓地,他一边开车,一边同我交谈,他说:“我们所有的华人华侨每年清明节都来扫墓,但中缅事件后,都没了!”我想赖先生所说的“中缅事件”就是六十年代,由于政治原因,当时的缅甸政府铲平了所有的中国远征军墓地。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台湾的孙立人将军非常难过,以后无论是担任要职,还是被软禁30 多年,每年到了清明节,孙立人都要在家中的院子里为这些阵亡将士烧一些纸钱。临终前,他一再嘱托家人,以后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们重建纪念碑。

到达墓地,赖先生指着附近一些地方说,挖厕所挖出了很多骨骸,学校这个地方是 30 师阵亡将士埋得最多的地方。云南会馆带领我们在华人墓地建了一个“忠魂碑”。墓地上矗立着“二战中国远征军盟军忠魂碑”,我们按佛教礼仪,双手合十,在“忠魂碑”前向英灵三叩拜。

我们又来到位于克钦邦密支那市北边六英里处华人墓园中国远征军遗骸存放点(大厅),这里临时存放着347 具中国远征军遗骸,系2015 年 4 月~8 月深圳龙越慈善基金会在新 1 军缅甸密支那阵亡将士公墓寻找、发掘收殓暂厝于这里的。不久前(2019 年 11 月 20 日)中国驻缅甸大使陈海及使馆外交官、中国远征军后裔、中国国家电力投资集团,密支那云南同乡会等当地华社、中资企业代表同出席了在此举行的遗骸祭奠仪式,共同祭奠中国远征军抗日先烈英灵。在仪式上,陈海大使宣布,包括安放密支那远征军遗骸的地宫在内的纪念设施工程于当日正式启动,并计划在明年清明节前竣工。“届时,纪念设施将以更好的条件,更美的姿态迎接阵亡将士的英灵。同时也把远征军将士为国损躯,为人民奉献的精神,发扬到每一个人的家国情怀之中,形成振兴中华,砥砺前行的磅礴力量。”

一旁的华人墓地,看到正在紧张施工中的纪念设施已初具雏形,“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青山有幸埋忠骨”。347具中国远征军遗骸终有归宿入土为安。安息吧!英灵!天佑我华夏!

赖先生说,我父亲17 岁参军,原来是新一军的,没打过内战,最后留落在这里,几次想
回家,不敢回去!不能回去!因为他的战友告诉他,回去一个枪毙一个,所以他有生之年未能回到阔别几十年的家乡看一看、走一走。我今年(2019 年)10 月才圆了父亲的梦!我说儿子带您回家了!我家是广东清远龙潭的,实际是群里的志愿者帮我找到的,龙潭那个地方很大很大。当地统战部说:你就过来生活吧!我说我在那边生活,福利很好,回来看一看就好了。

留落下来的这些老兵也不有钱,经济能力又没有,也不有求生的技能,很多人就要一个当地的女人做老婆,他们很多的孩子不知道中国文化,从小只晓得他父亲当过兵,打过
战,甚至第三代、第四代都不知道。我们创办华文学校,过去几十年,我们真的很惨,政府随时来找我们的麻烦,一讲就是“你们这些汉人狗!” 我们到大陆,大陆叫我们“外国
人!”;到台湾,台湾叫我们“外省人!”,在缅甸,叫我们“汉人狗!”我在这里同边境站打官司,到县委告他们。为什么叫我们“外国人!”我的头发是“黄”的,还是“绿”的?站长道歉:对不起!因为是“口头禅”,习惯了,见你们是外国过来的,不是歧视你们。

1982年,我从瑞丽那边偷着进大陆,我知道那个时候的心情,我看见五星红旗飘扬,我站着掉眼泪!这个就是我的家啊!回来的家。

我父亲这边还有一个叫黄有生的,他是一个老红军。他为什么参加 200 师呢?他告诉我,因为没有文化。黄有生是江西老红军,长征过,他说他的司令员姓罗,过了江西,安
排三个伤员到老乡家休养,他的伤好了,就被国民党抓走了,加入 200 师参战,一直到达乌出去有一座铁桥,也就是打那个铁桥的日军,日军先头部队打过来,我们子弹打完,撤走时,用刀子砍死了几个日本鬼子,最后跟随杜聿明要撤到印度,到了孙布拉蚌,他走不动了,等抗战胜利,他回来了,过江时打摆子,晕死在江边,就被他现在的妻子把他背回家,帮他把病医好了。他说:“我要用我一生来回馈这个女人。”

还有一个慰安妇,林十姑,她是家里的第十个,广东人。她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个人是野人山的,和我父亲难以交流。我曾经问过她,我说:“阿十姑,你为什么不回去?”她说:
“不去了!我有儿子,我丈夫是广州人。我从山里出来到市场买菜,就一直慢慢地走到了密支那。”她说:“我没有脸回去。我已经被日本人糟蹋了!”这个历史年轻的一代不知道。

赖先生带我们到中山路华侨新村,他说:“中山路是新一军修的,我现住中山路华桥新村复兴街(复兴中华)仁安里牌坊路,原来这里都是炸弹坑。新一军从这边攻过来,日
本人把俘虏绑在树上,利用一段高的土坎,爬到树上阻击国军。后来砍树时,锯片都据断了,树里都是子弹。”说着,赖先生把话题转到一个名叫刘林的人来,说:“他是一个贵
州人,他的墓坟在腾冲国殇墓园。他是攻打腾冲拐角楼的士兵,当时营长也晓不得,叫他去割马草,割了马草,这边就发令总攻拐角楼,整个营全部阵亡,结果他也变成死亡名单,其实他没有死,他跑到缅甸了,所以墓园里他的坟墓是一空坟。”

我们到《光杰社》,赖先生说这就是“致公党光杰社”,属于我们洪门,我是这里的主持人,是我父亲做下的。悬挂在门庭上的匾额,这几个字是松山战役高级参谋李印旗写
的,他是黄埔四期的,原在大陆广州,他的师父姓熊,山东人,光杰社建好后,他到台湾了。我们崇拜的是孙中山、文天祥、史可法等,不存在党派意识。我们的宗旨是以民族大
义为重,只要是中国人、华人来这里,我们都欢迎,给予帮助。讲到这里,赖先生无不感慨地说,你们这次从腾冲来的这条路(即腾密路),八十年代,我用了两百多万缅币,我
为什么要花这笔钱,那时你们腾冲县长许洪森要过来讲什么?当时这条路是不通的,我要绕过瑞丽、南坎、瓦城转过来帮其带口信,他们不敢随便过来。当时密支那的司令官叫
嚼巴,是我们一个好朋友,双方要讲什么、做什么?叫我带口信,通过我穿针引线,在中间跑和传递。腾冲访密支那代表团八十年末九十年初曾九次赴缅甸就修腾密路同缅方谈
判,使这条抗战时的史迪威公路 47 年后重新打通。功德无量!赖先生说,当然,现在不是说我有功劳啰!只要是对我们中缅两国有利的事,我都做,就是这么一回事,也不存在
什么民族大义,都不是!总的一句话,我是中国人!周总理说:“生在海外,心向祖国。”我是中国人!就这么简单。

赖先生带我们到“日本宪兵营”,这所已破烂不堪的营房,历史的印迹透出它的恐怖!房屋、柱子、铁皮上残留着很多枪弹眼,遗弃的小钢炮支架、支离破碎的军用品 半露半掩躺 在地上……,听赖先生讲,日军每天审讯俘虏,那里埋了很多死人,以至于战争结束很长时间,当地的老百姓晚上都不敢出来。

来到“华夏小学”,让我们为之欣慰。这是孙立人将军创办的,孙立人很注重教育,他倡导“作战到哪里,教育就到哪里。为华人办学校,振兴中华教育这是千秋功业啊!”孙将军是一位令中国人为之骄傲和敬仰的抗日名将,日军闻其名,都被吓破胆!

安爱杰拿出 1000 元人民币交由赖先生捐赠给华夏小学,这善举感动人!彰现了当代年轻人和黄埔后代的高风亮节和家园情怀。11 号,赖先生电话告诉我,带我们去看看雷多公
路,正合我意,出发时,他问我,小安呢?我说,小安因参加一个会务活动,提前一天返回腾冲了。

密支那市“雷多公路”段,沿途经过“昂山将军雕像”千佛寺等,特意到了“飞机场”,边走、边看、边停留,每到一处,赖先生都一一讲解,我们都留个影。最后我们到全密支那市一家最好的酸奶冷饮店品饮聊天,这是一个印度老板开的店,的确是名不虚传,味道美极了!难怪,慕名而来的游客都通过赖先生找上门来品尝。

告别密支那,惜别美丽的伊江!

异域外,古道上,阡陌纵横,伊江碧连天。暖风沁人心,晚霞映金塔,有位佳人在伊江,今日一别再相见!

参考:《世界列国国情习俗从书》、《缅甸中文网》、《西南丝绸路》、《投资东盟》、《腾冲民伕》相关“抗战资料”及网络材料

2020年元月

作者:梅永安 黄埔后裔、腾冲县黄埔同学会秘书长, 爷爷梅春华是黄埔4期学员,国民党18军的高级将领,父亲梅劲寒毕业于黄埔六分校广西分校17期17总队,入缅作战中他担任国民党54军198师部少校便衣队长的职务,在高黎贡山以及保山龙陵一带负责收集情报等工作,为最后远征军发动反攻收复腾冲县城立下了汗马功劳。

梅永安: 密支那之行 (一)

梅永安: 密支那之行 (二)

梅永安: 密支那之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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