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闯荡金三角的女人李晓曙 讲述中国远征军

李晓曙,曾经独自勇闯“金三角”,她曾经像情人一样去关心、去照顾、去呵护那些曾经赴缅作战的幸存中国远征军老兵,她曾经像女儿那样千里奔波湖南,尽孝于赴缅抗战女兵的病床前……她蘸着泪和血写下了《金三角的女人》,一时间洛阳纸贵。

从金三角到远征军,“云南三毛”李晓曙的黑红人生 从异国他乡到金三角
李晓曙的一生就是一个传奇。

上世纪60年代生于昆明的她,是个根正苗红的革命后代。年少时,她读过艾芜的《西行记》,那里面奇特的异域风情,明艳野性的女人,彪悍的民风和曲折动人的故事令她的心激荡不已,她渴望自己也能如书里的人一样,和马帮一起在亚热带的丛林驰骋,然后邂逅一个马哥头一样帅气、豪气、野气的男人。

80年代,她被安排到药房工作,平淡的药剂师工作根本满足不了她内心天马行空般的情感世界,之后,生性不安分的她当过记者,做过广告。1993年,为了追寻一段爱情,对俄语一窍不通的她揣着2万元钱和一本中俄文对照的小册子,只身踏上了前往俄罗斯的列车。当时,车上的人们都拼命地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热烈地谈论着这一趟能赚多少钱。晓曙身上穿了4个夹克,脚边还堆放着30多斤的货物,可她却觉得一点都不浪漫,便拿出一本普希金诗集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当年,许多中国人都是去卖货发财的,而对于这个年轻女子来说,却“是去追梦的”。她在莫斯科的地铁、体育馆开始了她的“练摊”生涯:被人勒索、敲诈、抢劫……最终,她的货丢了,爱情也不知所终。为了去比莫斯科更远的地方,她还做过导游,在乌克兰当过保姆。

异国他乡的这段经历,让晓曙理解了什么叫生存,也养成了她坚毅的女汉子的性格。她在中国至莫斯科的国际列车上,与3个抢劫杀人被中俄警方通缉追捕的男人,7天7夜在同一包厢周旋,斗智斗勇,未受半点伤害。在圣彼得堡的地铁上,孤身面对格鲁吉亚抢匪的锋利刀刃,冷静抗衡至警察赶到。在莫斯科红场顶着俄罗斯第二次“十月革命”(1993年10月)的热枪冷盾,拍下了一组珍贵的照片卖给媒体,凑足回家的路费。

回国后,晓曙开了一间咖啡馆,虽然钱不多,可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却让她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1999年,晓曙在自己的小酒吧里偶遇一位法新社记者。这位记者在喝了点酒后,津津有味地谈起自己在金三角的经历。生动的描述一下子勾起了晓曙久远的记忆。马帮,彪悍的男人,亚热带的风情,这一切多么让人向往,她的心里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火焰,她告诉这位记者,说她也想去金三角。“那里仿佛是人间地狱,贩毒分子和土匪盗贼遍地都是,如没有当地武装向导的引导和保护,贸然闯入是不堪设想的,更何况你一个女人……”法新社记者的“警告”,越发激起晓曙的好奇。

“金三角”位于缅甸、老挝、泰国的交界地带,因为盛产罂粟而闻名于世。晓曙萌发了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深入金三角,以文学形式传达对金三角女性的关注的想法,而她的这一想法,得到了热爱摄影的友人青子的赞同。

之后的准备工作有一年多,她们查阅了大量相关的资料,多次进入与我国接壤的金三角边境地区,和“山大王”的压寨夫人倾心长谈,与赌场的女线人交朋友,和原电影女明星而今风韵犹存的金三角的烧烤摊老板娘天南海北。她还结识了回昆明探亲的台湾女作家曾焰,曾焰是邓贤《流浪金三角》的主角之一。曾焰讲自己在金三角12年的漂泊经历,也讲了很多金三角女人的故事,这些苍凉凄美、惊心动魄的女人故事,再次激起晓曙探险金三角的欲望与热情。

2001年3月8日,在变卖了全部家当后,带着为数不多的金钱,晓曙和女伴青子,在一位中缅边境承包国门工程的建筑老板的帮助下出发了。她们计划以旅游者的身份,从云南耿马的清水河口岸出境,进入金三角最具传奇色彩的缅甸果敢镇,纵穿缅北金三角地区至缅泰边境重镇大其力,由此入境泰国的美赛,深入小金三角腹地,最后由泰国清迈乘飞机回国。

黑帮老大的庇护

金三角地区帮派林立,各种武装力量有50多支,谁也不服谁,一不小心,便会死在乱枪之下。晓曙牢牢记着当年法新社记者的忠告,要想完成梦想,必须找到金三角的老大,只有这样,安全才会有保证。那时,金三角最大的武装力量坤沙刚刚被佤帮打掉,而身为佤帮司令的鲍有祥便成了晓曙和女伴梦想中的保护伞。

因为有建筑老板的引荐,晓曙和女伴一路上都得到了各地最高领导的保护。在旅途中,晓曙最关注的还是当地的女性,她们的情感、性以及生存状况。在缅甸果敢,她们遇到了神秘美丽的女子小苏,也许是对于这两个敢于独闯金三角的女子的感佩,也许是同为女子的惺惺相惜,小苏给她们提供了莫大的帮助,有她的照顾,她们才得以在镇上穿着美丽的裙子大摇大摆地出入而不惧怕当地武装力量的觊觎,这个在当地权倾一时的女人,直到离开,晓曙都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在邦康,晓曙她们终于辗转见到了传说中的鲍有祥。美国《时代》周刊称鲍有祥是“毒品王国的君主”。美国政府则称他是“继拉登、萨达姆之后,第三个需要军事打击的恐怖组织首领”。传说鲍有祥杀人不眨眼,而且妻妾众多,拥有难以胜数的财富。

面前的鲍有祥面相忠厚,面对着这两个来自异国的美丽女记者,他的眼睛里闪着狡猾和戒备的光。晓曙没有像其他记者那样问金三角的毒品和政治等敏感问题,而是问起了他的爱情。这一问,顿时打消了鲍的敌意,他不禁兴高采烈地谈起了他和太太们的爱情,还高兴地把她们介绍给了晓曙和她的女伴,他让晓曙她们参加了自己的家宴,也会开着自己的豪车带着她们参加各种活动。

近距离和司令一家接触后,晓曙了解到了司令的太太们和情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及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这些司令身边的女人,拥有令人咂舌的名贵珠宝和钻石,有最新款的香奈儿时装,却无法得到司令一个人的爱。这样的日子,对于热爱自由和平等的晓曙和女友来说,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

在邦康,她们抓紧时间,以县城为据点四处采风,有时司令也派人派车陪她们行动。但更多的是她们自己查阅地图问询路人,走村串寨。见到外来人,村民们总会把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她们。他们几乎不识文字,不晓数学,不订契约。谎言、背叛、吝啬、妒忌等词在他们的生活里闻所未闻。金三角的人们一切全靠大烟,当地的人们生活贫穷落后,却流行一夫多妻制,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一管大烟膏就可以换回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子。这一切,都让晓曙感慨不已。

当然,她们的旅途也并不总是安逸平静,而是充满着未知的可怕。在晓曙的眼里,金三角只有两种颜色,黑和红。黑便是大烟,红便是鲜血。她们住的旅馆被不知名的力量监控,她所写的文字也不翼而飞。她们曾经被喝醉的大兵所劫持,在夜色中飞快地驶向郊外,她们浑身发抖,拼命呼救换来的却是那些大兵更加放肆的大笑,如果不是饭店熟识的老板叫来当地的驻军,也许她们早已暴尸野外。在无数敌对的目光中,她们被向导带着亡命而逃。

她也曾经历过被冷血杀手带到一个又臭又闷的铁皮屋里,两天两夜只能靠吃方便面和喝矿泉水度日,连方便都不敢出去的日子。在旅途中,她们几乎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可是面对着只要把一只箱子运到境外,便能得到巨额回报的诱惑,她们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金三角,生存是第一要素,一切如此复杂诡谲,爱情在这一法则前面,也显得如此脆弱不可捉摸。旅途中,晓曙也曾和女伴分别坠入情网,她们和异国的男人眼神热烈纠缠,互相倾慕,可是,面对着两个男人“跟我们走”的请求,两人却犹豫了,离开了鲍司令的保护,谁知道眼前这两个含情脉脉的男人,会不会是飘动着的罂粟花,美丽却会带她们走向绝路。她们冷静地拒绝了。

为了能顺利到达目的地,晓曙也曾和女伴用尽心机,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美貌来作为武器,终于搭上了联合国情报组的顺风车。因为护照方面的问题,她们来到泰缅边境却无法继续前行,最后不得不回了国。

回国后,面对着大量珍贵的资料和图片,晓曙从2001年10月动笔,2004年5月脱稿,增删数次,历时3年,终于完成了30万字的纪实文学《金三角的女人》。里面绮丽的故事,独特的视角,美丽的异域风光,一下子吸引了众多的人。

让人落泪的远征军

在经历过金三角后,晓曙发现自己已离不开那片土地,那里是她创作的源泉。2005年,晓曙决定重新出发,再次去金三角,寻找自己笔下的那些原型。然而,缅北的一次奇遇,却让她与远征军结下不解之缘,她的创作方向由此发生转变。

2005年初春,晓曙打扮成边民的模样由克钦邦边境口岸小镇甘拜地进入缅甸境内。她托当地华侨雇用了一辆皮卡车,沿着风光旖旎的伊洛瓦底江驶往密支那。在一个转弯处的小村落里,晓曙见到了正在修理汽车的林伯。

这个名叫林国伟的独臂老头,是四川宜宾人,黄埔军校15期毕业,机械化师迫击炮连的一名战士。1942年,26岁的林国伟随远征军赴缅甸,与日军浴血奋战,战败后从野人山大撤退,进入印度被编入远征军驻印军。之后,在与日军的一次阻击战中,林国伟受伤留在缅甸。为了生存,之后,他回到了曾经与日本人战斗过的偏僻山区,与当地一名掸族女人结婚生子。这个60多年前出国征战的老兵,穷其积蓄,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牺牲在缅北荒山野岭的战友金光雷、刘玉祥的遗骸,并在自己的屋后为他们竖碑立墓。老人用健在的右手和晓曙握手,手背上的疤痕醒目苍凉。临走时,林国伟用沙哑的四川话对晓曙说:“娃儿,走吧,回国后方便给问个话,我们年轻时出国打仗为了国家,如今一把老骨头想回家可不可以?”晓曙强忍热泪,不敢回头。

回国后,晓曙陷入浩如烟海的二战史料和远征军幸存者回忆录中。“1942年5月,中国远征军回国的道路已被日军切断,指挥官杜聿明命令销毁全部机械化辎重,率部闯入了被当地人称为绝地的野人山。1500名伤兵因为无法随军长途跋涉,为免受被日军俘虏之辱,慨然于5月21日凌晨集体引火自焚。”林国伟老人的描述,在随后的几个月中,不停地在晓曙的脑子中回旋。她决定,去寻访这些幸存的老兵,并把他们的故事告诉给更多的人。

为追寻老兵当年的足迹,她远赴南洋的槟榔屿、太平洋的塞班岛,到泰北、缅北及滇西腾冲、龙陵、松山,寻访到20多位流落国内外的远征军老兵。很多老兵晚年的生活艰辛曲折,有的还曾被打为“右派”,受尽折磨。她觉得,这些老兵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如果再不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决定把他们用纪录片的形式拍下来,并取名为《最后的老兵》。

在云南省通海县河西镇东渠村,晓曙找到了原中国远征军第五军新编22师师部上尉参谋普存富,此时老人已经90岁高龄了。晓曙拉着他的手,说爷爷我爱您,您就是我们的英雄,谢谢您。老人紧紧地握着晓曙的手,以前可能批斗他、吊打他的时候他不流泪,但此时,面对着英雄的称号,他的眼泪下来了。

而另一个抗战老兵苏英杰,和晓曙虽从未见过却一直保持着电话和书信往来。苏英杰17岁加入国民革命军,八年抗战屡建奇功,两人相约一起重走远征路,可还没等一切安排好,老人便去了。临走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电话那头的晓曙说了一声谢谢。而苏英杰的儿子则对晓曙说,父亲虽然去了,但是他很快乐,因为,终于有人认可他了。那一刻,晓曙泪如雨下。

从2009年开拍至今,由晓曙牵头组成的民间摄制组已用镜头记录下了幸存的45位抗战老兵,其中6位老兵已经过世。除了资金链经常断裂,她依然为拍摄前景充满忧虑,因为电视台都不愿意播,理由是没有广告。

我和三毛都很浪漫

写了那么多别人的爱情,当人们问起晓曙自己的爱情时,她却说:我的爱情就是老兵。他们就是我的父亲,我的情人。

从2005年到现在,晓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拍摄老兵上。这个曾经喜欢海水浴、名牌香水、锦衣美食、异国旅行的女人,即便去参加葬礼都不忘在卷发上别朵花的女作家,如今,当别人称她为“云南三毛”时却说:我和三毛都很浪漫,可唯一不同的是,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走向了他人的世界。

在最近的一次生日派对上,晓曙头戴白色缅栀子花,跳起白族的民间舞蹈。红裙子飞速旋转,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是28岁,美丽而风情万种,充满着布尔乔亚式的浪漫热情……

编辑/孙鲁宁

文/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