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祖彦: 滇西抗战遗址寻访记

1995年8月初,借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时机,我回到滇西抗战遗址进行了一次寻访旅行。寻访的主要目的地有三处:1,保山及马王屯;2,松山及惠通桥;3,腾冲及惠仁桥。这些地方都是1944年我参加滇西反攻战役到过的地方,故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1,保山及马王屯

寻访旅行始于下关。下关在昆明以西400公里,现在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的首府,即称大理市。原大理城在下关以北15公里,现称老城,是苍山洱海风景区的一个重要旅游点,由下关西行200公里过澜沧江上的功果桥(现称永保桥)到达保山。

保山在1942年5月曾数次遭日机轰炸,伤亡损失很重,市内现在还有记述当年浩劫的碑文。1944年反攻开始后保山是后方基地,抗战胜利后在城北建有一个抗日战争事迹纪念碑,不幸在文化革命中被毁。经地方有关人士多年努力,才于1994年重建了一个纪念碑。


保山滇西抗日战争纪念碑。

方形的碑座四方连续刻有“滇西抗日战争纪念碑”全文,因文字较多,择录如下:

“一九四二年春,日军进犯缅甸。中国政府为保滇西公路的畅通,应英国之请,派遣十万远征军,急驰缅甸,重创日军。四月战局逆转,中国远征军一部西撤印度,一部辗转回国。日军以五十六师团六个联队及第二师团、第十八师团各一部进犯我西南国门。五月三日犯畹町,四日占芒市,陷龙陵,狂炸保山。五日进犯怒江,妄图占保山,侵昆明,窥觎重庆。在此危急之际,我惠通桥守军毁桥阻敌。第三十六军一零六团急驰保山,予敌以迎头痛击。十日日军占据腾冲,我怒江以西国土,相继沦陷。

“保山地处抗日前沿,先后遭日机多次狂轰滥炸,人员伤亡、财产损失十分巨大。我滇西各族同胞,不甘沦亡,毅然奋起展开游击,配合军队,内惩汉奸,外御强敌。我远征军重振旗鼓,新任司令长官卫立煌,率十六万英勇将士,驰赴保山,在盟军顾问团和陈纳德飞虎队空军支援下,于一九四四年五月,策应我驻印军缅北作战,兵分两翼,大举反攻。

“右翼二十集团军,以霍揆彰为总司令,率第五十三军、第五十四军及预备二师等部,于五月十一日强渡怒江,仰攻高黎贡山。血战九日,克烫习山、大塘子、马面关、南北斋公房,越高黎贡山,向侵腾日军发起攻击。次第攻克飞凤山、宝峰山、来凤山后,合围腾冲城。日军盘踞该城,密缮守备,战壕纵横,堡垒棋布,凭坚死守。我军不顾牺牲,前赴后继,猛烈攻城,经四十余日激战,于九月十四日全歼顽敌,收复腾冲。

“左翼十一集团军,以宋希濂为总司令,率第二军、七十一军及第六军新编三十九师等部,于五月二十九日强渡怒江。第七十一军攻击腊勐、松山,扫荡大石头、蕨厂及大水河之敌,向龙陵推进;第二军攻击平嘎,挺进象达。松山之敌,据险筑垒,二十八师拼死赴难,激烈鏖战,攻克腊勐、竹子坡、阴登山敌阵,伤亡惨重。继调第八军接攻松山,次第攻下滚龙坡和大垭口后,暗掘坑道数百米直达敌堡之下,以三吨梯恩梯炸药将山巅敌堡炸毁,顽敌灰飞烟灭。此役历时九十余天,于九月七日收复松山。与此同时,敌我激烈争夺龙陵,两进两出。继调第二百师、三十六师驰援,经激烈攻战,荡平龙陵外围诸据点,三面合围龙陵,十一月三日残敌向芒市逃窜,龙陵光复。

“腾龙既复,两翼并肩南进,相继克复芒市、遮放,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收复畹町。至此,滇西失土全部光复。滇西战役,历时八个月十六天,共歼敌二万二千六百多人,我军伤亡六万四千八百余人。滇西抗战,创全歼日军之范例,开收复国土之先声,国人深受鼓舞,盟国为之振奋,滇西人民全力支援前线,亦攻不可没。

“中国军队和滇西人民在抗日战争中,不畏强暴,不甘沦亡,为正义献身,为和平而战,其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之伟大爱国精神,光照日月,永垂青史。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保山委员会建立

公元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吉日”

在纪念塔旁有一小湖,即易罗池,湖心有小亭名涤缨亭,门柱上有一幅对联,是明朝邓子龙所作:

百战归来赢得鬓边白发

千金散尽只余湖上青山


今日保山易罗亭。

1944年春夏滇西美军总部曾设在马王屯,我曾派驻过在这里半年。马王屯位于保山市以东约10公里,在老的公路上。此次见到两侧山包上的树林仍和当年一样,只是村前多了一个大烟囱。

2,松山及惠通桥

在当年日军顽抗的松山主峰西边沿老公路的两侧有三处纪念碑(新修的滇缅公路,320公路,已不从这里通过),按年代的先后次序为:

1)第一处是1944年12月树立的“陆军第八军第一零三师抗战阵亡将士公墓”三块。主碑志文为:

“查松山之敌为倭寇第五十六师团松井联队及野炮兵第三大队。本师奉命于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十二日开始攻击。赖我忠勇将士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卒于同年九月七日完全占领,歼灭顽敌三千余人,虏获重炮八门,山炮一门,其他军械无算。我亦阵亡官佐五十九员,士兵一千四百五十名,但因战况紧迫,多数未及妥埋。战后收集忠骸迁葬于此者仅官佐四十六员,士兵六百二十六人。兹为纪念忠贞,特将所有阵亡官兵姓名刊诸石碑,以垂永久。尚望国军胞泽共同维护,俾此墓能与松山共终古而凭景式则幸甚矣。

参谋长谭国铎敬撰 师长熊绶春敬立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十二月”

主碑的左侧有一块“国军第八军松山阵亡将士移葬纪略”: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秋,我第八军奉命收复滇西,血战百余日,伤亡官兵六千余人,始立全功。当时藁葬之忠骸,顷已移殡保山南郊易罗池畔,次处为是役诸烈士血衣葬地,特立石为志。

云南警备总司令 前陆军第八军军长 何绍周题”


前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将军。

主碑两侧各有横碑一块,上书阵亡将士姓名。惜因字迹过小,碑面侵蚀,现已模糊不能辨认。

在此碑的对面有1986年5月20日龙陵县人民政府树立的一座三联碑,左为“县级重点保护文物单位一松山主战场遗址”,中为“松山战役简介”,右为“松山阵亡战士公墓”。


滇西抗日战争松山战役主战场遗址。

松山战役简介碑文为:“松山雄崛于怒江西岸,北为悬崖陡壁,东西为万丈深谷,山势险峻,滇缅公路绕山而过。一九四二年日本侵略军由缅甸北上,五月五日至惠通桥被中国远征军阻于怒江西岸后,即距松山天险构筑阵地,由五十六师团一一三联队驻守。在山顶岗峦沟壑间密布坚堡固垒,修筑地下仓库工事,储存大量弹药粮食,配备重炮战车,设置营妓医院。日寇四出烧杀淫掳,给当地人民带来重灾深苦。一九四四年五月远征军渡江,六月四日七十一军向守敌发起攻击,七月进攻鹰蹲山伤亡惨重,转由第八军接应。美军飞机轮番轰炸,山顶被翻为赤地,仍未损地工事。我军每次冲锋都遭堡内顽敌猛烈扫射,收复寸土尺地都要牺牲众多的中华优秀健儿。子高地为敌寇主要阵地,久攻不下。最后掘地道其下,用三吨梯恩梯炸药爆破。九月七日攻破敌最后之马鹿塘据点,敌酋破腹自杀,三千余名守敌至此全被歼灭。收复松山,加速了滇西一线抗日战争的胜利。此战役历时三月零三天,其艰苦卓绝可谓至极。远征军伤亡七千四百余人,英灵不灭,浩气与松山共存。

公元一九八九年九月七日”

2)在山坡的另一处有1986年5月龙陵县人民政府公布的“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滇西抗日战争松山战役主战场遗址之一”纪念碑,1991年2月刻了“滚龙坡攻坚战纪略”碑文:


滇西抗日战争松山战役主战场遗址之一滚龙坡。

“滚龙坡是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一一三联队盘踞松山四大据点之一。其山势险要,扼滇缅公路咽喉,与松山主阵地相呼应。日军以两年时间,在山顶筑有坚固工事和密集堡垒群。中国远征军先后以第七十一军、第八军在炮兵、火焰喷射兵和盟国空军的配合下,为时两月余,经十数次攻击,我军伤亡重大,于一九四四年八月三日攻占滚龙坡。此役共毙敌四百余人。

保护范围:滚龙坡诸山头战场遗迹”

3)在最接近松山主峰的一个山头上立有“松山大寨”纪念碑一座,是龙陵县建立的重点保护文物单位的另一个主战场遗址。碑面刻有“扫荡日军最后据点记略”:

“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日,中国远征军第八军攻占松山顶峰主阵地后,即乘胜扫荡黄家水井及黄土坡诸据点之地,将日军最后坚固堡垒群摧毁。于九月七日突入马鹿塘阵地,与敌反复肉搏后,顽敌聚歼。争夺之状,异常惨烈。是役之后,松山战役告捷。

保护范围:黄土坡、马鹿塘诸山头遗迹”

4)惠通桥是当年跨越怒江的主要桥梁。1942年日军入侵时曾局部炸毁,1944年松山战役后又修复通车,使用至1978年。现在其下游约500米处修建了一座混凝土吊桥,名红旗桥。老惠通桥的桥架仍在,已不通行。

1994年在红旗桥的上游10公里处修建了一座单柱斜拉桥,称为三达地怒江大桥,新建的通向畹町的320公路由此通过,旅行中问路时很多人已对老惠通桥说不熟悉了。

3,惠仁桥

从保山西行,在蒲缥以下15公里处有一岔路口,左支通向三达地大桥,右支通向惠仁桥及腾冲。在原惠仁桥的下游200米处现有一个新的双柱斜拉桥,是1985年投入使用的,称为东风桥。老惠仁桥仍矗立江中,但因钢架锈蚀,已黯然失色了。

4,腾冲阵亡将士纪念塔

在腾冲县来凤山北麓有一座烈士墓纪念塔,在塔四面有“民族之光”、“还我河山”、“义胆忠肝”、“天地正气”等题词。建塔纪略为:

“本年夏,本师奉命远征,反攻高黎贡山及腾冲之敌。于五月十一日以猛嘎、栗柴坝、水井等三处强渡怒江,冒风雨分三路向灰坡、北斋公房及桥头之敌诸据点进攻,倭寇据其居高临下之坚固工事与险峻之地形,顽强抵抗。然以我士气之旺盛,前仆后继,苦战兼旬,卒将拔海七千余公尺之高黎贡山全部攻克,地三千余无一生还。我死伤亦过二千,团长覃子斌,营长姚立功、张鹏、吴耀垣、鲁砥中等均殉职。乘胜追击,七月初进迫腾冲城,稍事部属,八月继续向城内残敌作围歼之攻击。敌拼死节节顽抗,尺土寸地在所必争,战况之烈,得未曾有。九月十四日,全城乃为我所克复,敌藏重康美大佐联队长以下四千余人全部被歼,我官兵伤亡二千余员,开抗战以来攻坚灭敌、收复失地之新纪录。兹者名城克复,而缅怀我忠勇作战为国牺牲之将士,不胜仓惋,爰建斯塔,藉留永久之记念。愿我金汤予以永固,扶桑三岛早得锄平,庶抗战之大业得以完成,大汉声威宏扬于世界也。

民国三十三年孟冬第五十四军第一九八师师长钏金奎谨识 罗履仁敬书”


云南腾冲国殇墓园。

后记

此次寻访旅行虽然未尽人意,但在现有条件下,能够实现已很不容易。腾冲虽未去成,保山和松山之行,已足以唤回我对当年烽火连天景象的记忆。

整个滇西战役是抗日战争中唯一的一次全歼敌人的战役,是十万军队和二十万民工共同作战的辉煌胜利,应以显著地位载入史册。现在松山的几块纪念碑都是龙陵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鉴于滇西战役的重大意义,这些纪念碑都应至少升为省级保护单位,并对墓碑、道路及标志加以整修。回北京以后我已经将此意见提给云南省人民代表大会。

(1995年8月)


梅祖彦先生(1924-2003)

【作者简介】

梅祖彦,1924年生,他的父亲是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梅祖彦1942年秋在昆明进入西南联大机械系学习。1943年11月,他响应政府的征调号召,报名参加了盟军译员训练班,12月底被分派到昆明美军总部译员室工作。他在美军总部前线指挥所的译员岗位上经历了整个滇西战役,至1944年12月战役结束。1945年1月他被改派到湘西第24集团军司令部的美军联络组,并在4月中被选拔组成译员团队(后称“外事局百人译员组”FAB-100),远赴美国协助培训中国空军作战人员(飞行员、领航员、摄影员、轰炸员、维修员等)。由于在对日抗战期间表现优异,他名列美国杜鲁门总统颁发“自由勋章”(Medal of Freedom) 获得者之列。

梅祖彦获颁美国“自由勋章“的正式颁奖命令。(资料来源:美国国家档案馆)

1946年夏秋,译员工作结束后,他留在美国继续大学学业,后于1954年回国,在清华大学执教,并从事研究工作。梅祖彦教授是我国著名水力机械专家,是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七届和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九三学社中央常委,并担任过西南联大校友会会长等职。此文是梅祖彦先生1995年寻访滇西抗战遗址后所写,原载于王蜀龙编辑的《中国来美助战译员百人录》(FAB-100 Commemorative Album)纪念文集(1997)中。梅祖彦先生因患癌症,不幸于2003年5月27日去世。我们刊发此文,回顾滇西战役的历史,并表达对他的怀念和敬意。

文章来源:南加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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