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甸记忆】日军“五四大轰炸”姚关亲历者访谈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四周年,随着五四青年节的临近,很多当年保山抗战亲历者又忆起那段硝烟弥漫的时光,那段惨痛的经历在那一代人心里永远有挥之不去的存留,比如震惊中外的“保山五四大轰炸”。

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正逢保山赶集日又逢“五四青年节”,四方民众齐聚保山,加之从缅甸撤退的难民和士兵也纷纷回到保山,大街小巷人头攒动。

突然几十架日军飞机出现保山上空,开始一轮狂轰滥炸,千年古城顷刻之间烟尘四起,火光冲天……民众、华侨、学生,死者伤数万人之多。七十七年过去了,当时的亲历者渐渐故去,而今的幸存者脑海里依旧有故去亲人的影子,依旧有那时光痛苦的回忆。

在施甸县姚关横街一栋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宅院,一门一窗都保持了往昔的模样,八十多年前王广信老师就出生在这四合院里。退休后他又带着老伴回到这座祖父当年经商时期建盖的百年老宅安享晚年,而今王老师老两口每天早睡早起,看书养花,生活恬淡闲适。

王家明清两朝一直到民国和现代都为官经商,爱国爱民,在保山城里和姚关街都有房产和商铺。回忆起当年日军“保山五四大轰炸”时的情景,王广信记忆犹新。当时年幼的他刚满五岁,住在保山城太和街的四合五天井的宅院里,祖父王裕后是赫赫有名的裕缅商号创始人人,经营棉纱和货币兑换,在昆明、下关、保山和缅甸的仰光、瓦城都有商号,日军占领缅甸后仰光和瓦城商号完全关闭,损失重大。保山城平时只要有日军飞机出现城里就有警报声提醒居民及时躲避,家人二十余口和街坊邻居都会及时跑到城外的大沙河躲避。

王广信讲述:

五月四日这天,满天飞机嗡嗡作响,警报连续响起三次,大家一开始都没有警惕,我的四孃认为没啥大事,又因为是裹小脚,只躲到后院瓜架旁的门洞里,飞机刚飞到就听到炮弹轰然作响,我家院子里炸出一个大坑,瓜架两边的围墙相对倒下,门框被压倒,四孃被埋在围墙下遇难,可怜平日疼爱我们的四孃去世时才四十多岁。邻居赛氏家族是蒲缥大户人家,在保山城里也有房子,和我们一墙之隔。全家兄弟五人,老大和老二都已经成家,平时听到飞机声都会跑得远远的,但都没遇到空袭,几次经历后疏忽大意,五四当天他们几个兄弟侥幸着只躲到饭桌和床铺底下,刚好日军空投炸弹到他家房顶,顷刻之间房屋倒塌,几个兄弟全部遇难。街上市民死伤无数,大都慌不择路,很多人提着一个箱子,四处逃窜。城周边的城镇也被日军飞机空袭,到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景况惨不忍赌,很多人尸体四分五裂,东一条腿,西一只手,我们都是跨着尸体一路跑回家。后来这些没亲人认领的尸首就被埋到郊外的象山,诸葛营,沙河等野地里。

我们全家匆匆处理好四孃的丧事,留五叔一个人守着保山的房子和商铺,其他人一路逃回姚关街。

回到姚关街时,发现街上就能听到百里外龙陵战场的炮声,姚关街有好几个保长,保长根据居民的生活条件和田产,以及人口摊派军粮,民夫。伯父王克武也带着我们自家的马帮,加入军民合作站,当起了骡马股的股长,负责组织骡马运输粮食弹药。家家户户住满了来打鬼子的远征军,我们家也住了很多士兵和军官,里面居然有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人,原来因为房子很多,祖父又是爱国商人,他已经在家里安置了几十个71军87师259团的远征军士兵,四个美国军事联络组的美国大兵也住在我们家,还装了电报机,美国士兵早出晚归,远征军纪律很严明,他们和我们全家相处都非常融洽,从不打扰我们百姓的生活,晚上祖父点起汽灯,放起留声机,军民一起同乐,唱片是上海生产的,有京剧也有流行歌曲,也有抗日歌曲。那个时候大家都为了一个目的就是打跑日本侵略者,免受战争迫害,收复怒江以西的沦陷国土。


▲祖父王裕后

祖父还请人在厨房旁边挖了防空洞,但凡天空有日军飞机出现所有人都躲到防空洞里,后来收谷子的季节日军飞机来得很频繁,我们家房子又是四合五天井的宅院,白色石灰墙目标太明显,就用木棍把石灰敲掉。全家老幼几十口也常常逃到深山里的村寨,村寨生活异常艰苦,逃难时没能带粮食,吃的是和山民一样的粗粮,喝的是山谷里浑浊的山水,水面虫蝇飞舞。后面空袭少了,我们经常往来于姚关和保山,保山家里也住了很多美国军事联络组的美国士兵,同样设置了电报机,和我们孩子玩得异常开心,还给我们吃糖果,我觉得很不同的是他们喜欢吃我家后院种的玉米,是生吃,至今我都觉得很有意思,直到抗战结束他们才纷纷回国。

如今我们家堂兄弟堂姐妹数十多人全都是八十岁以上的高寿老人,逢年过节聚会时还会聊起这段心酸的往事,日本军国主义造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当年支持抗日的爷爷和伯父早已离开我们数十年,幸而国家胜利了,我们民族保住了家园,感叹今时今日的和平生活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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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家住姚关横街的车少文老先生,今年八十一岁,土生土长的姚关街人,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和挥毫泼墨,假期里还能培训邻居小孩子。他也是保山“五四大轰炸”的亲历者,当时他有四岁,有一个大姐,两个哥哥,父亲车应选是保山县自卫总队队长,家里还经营九龙电厂和茂华印刷局,是保山第一家电厂和第一家现代印刷厂。

车少文讲述

抗日战争开始后,父亲被委任为滇缅公路保山县民工指挥部总指挥,我们家是姚关街人,因为父亲当官又经商,在保山购置房产,很小就常常往返于保山和姚关之间,保山的宅院很大,那条街就用我们的姓氏命名为车家街。房子一共四进,第一进是铺面,第二进是印刷局车间,第三进是我们家住所,第四进是厕所和猪圈。

1942年5月4日中午,空中突然出现很多飞机,大家都以为是美国盟军的飞机,纷纷抬头看,大哥和大姐也在二楼的檐台上看,突然飞机投下炸弹,大哥和大姐迅速跳回房内,当时我和母亲在一楼卧室,母亲一把把我扔到床底下。只听见外面街上哭喊声,炮弹声,乱哄哄一片。

等飞机飞走后,我们发现第四进房子已经面目全非,院子中间被炸出一个几丈宽的大坑,两头四五百斤重的大肥猪已经支离破碎,院子里还看到一个绾着发髻血淋淋的女人头皮,很明显是从街上炸飞进来的。这时我们发现保姆带着二哥去上水河洗衣服,可只见保姆逃回来,二哥不见了。全家慌慢跑到上水河去找,见到二哥时,他在一座石桥洞下,整个人的身体都泡在水里,露出一个头来,满脸灰尘只能看出牙齿和眼睛,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原来日军轰炸时,慌乱之中保姆一人跑回家了,二哥估计是被好心路人放到桥洞下保护起来的。


▲父亲车应选

父亲马上组织印刷局的师傅们和全家人一起沿小路连夜逃回姚关老家。逃亡路上,风餐露宿,从保山到姚关六天六夜的时间,大姐当时仅仅十六岁,她便背了我六天,回到姚关家里后没多久,全县(当时施甸和隆阳同属一县)上下鼠疫霍乱流行,后来得知是万恶的日军投下细菌炸弹,姚关街上死了很多人,最多的时候惨到用牛车拉尸,缺医少药的民众对疾病又不能用科学解释,用尽各类偏方,甚至用白胶泥抹在手上,在自家板壁上印出手印,相信这样的方式能去除病魔。保山城门口,国民政府组织医生给进出市民打预防针,收效甚微,这场瘟疫一直绵延到五十年代。

因为战乱很多人无家可归,父亲收留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加入自卫队,以图有口饭吃。当年姚关荷花塘和附近的田产全是我们家的,平时他们收种庄稼,砍柴割草,需要训练时就穿上军装操练起来,每逢入冬以后家里就会杀七八头猪,尽管是战时也不至于饥荒。抗战时父亲还捐给清平洞小学鼓号,挂钟,带领乡亲兴修水利,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

经历当时生死磨难,劫后余生,感叹生命无常,越发珍惜当下幸福生活。

水墨施甸

文图:樊爱军

编辑:郭金灿 瞿柯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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