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川的诗: 我和我小时候的一次对话

郑南川,男,1956年10月出生于云南个旧,旅居加拿大三十余年。加拿大华裔作家、诗人,加拿大魁北克华人作家协会会长,世界汉学会加拿大学会会长、加拿大华文著作独立出版发行人。

著有诗集《一只鞋的偶然》(英中文双语),入围二零一五年美国最大的纽约“独立出版人图书奖”;《堕落的裤裆》,台湾秀威出版社;《我和“我”的对话》,美国南方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跑进屋里的男人》,美国南方出版社;《窗子里的两个女人》,台湾秀威出版社;微型小说集:《琴和她的妮西娜》,山东人民出版社与四川文艺出版社联合出版;非虚构作品文集:《在另外一个世界死去》,台湾秀威出版社。

主编和发行著作有《一根线的早晨》,入围二零一五年美国最大的纽约“独立出版人图书奖”;《岁月在漂泊》《太阳雪》《“普丁”的爱情》《皮娜的小木屋》《哦,魁北克》等,多被指定为加拿大国家图书档案馆收藏图书。

个人的文学作品及学术论文曾在《港台文学》《香港文学》《文综》《诗林》《中国流派》《世界日报》《世界华文文学论坛》《关东学刊》等报刊,获得多项专业、小说、散文和诗歌奖。

创作感悟

我喜欢把我的诗歌表达为“自然写作”。

它是我文学追求的风格,也是我的文学观。

在海外生活三十年,我的文学活动就在这三十年中成长。加拿大自由、美丽、真实和自然的生活环境,给我了无限的真情。我的作品就如同生活,轻快、自然、真实和随意,时刻拥抱着大自然,很少受来自外界和各种思想因素的束缚。“自然写作”的情绪是纯粹的,来自于自己“单纯”的生活,是一种真实的表达。

在写作的内容上,我的诗歌总是相伴于身边的每一件事,是在那些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中产生的灵感。情绪是生活的情绪,创作的灵感,常常表现为情不自禁的昂然激情,随心而去。

我的写作和表达的方式同样也是生活化的,具有“原始”本真的特点。喜欢用简单、直白、明快、幽默、甚至通俗易懂的句子,看似“素描”的表达方式,写出诗意中的意象、暗喻、比较、象征和质疑的文学内涵。

我的诗歌,是一种对文学形式意境的“忽略”。很少追求诗歌形式上的唯美和对诗意抒情的细腻、精美表达。更多的是对现实生活的思考,追求诗歌本身的思想性和批评精神,和诗歌作品表达的社会意义。也就是我自称对“诗魂”追求的刻骨铭心。并以此写出对世界与人性的关爱和理想。

在艺术的内涵上,我的诗歌还具有某些独特的画面感和故事性,呈现我的诗“世界”。在记录的诗句行间中,读者可以通过阅读的不同角度,从不同层次的理解中,读出属于自己的感悟和收获。

自选作品

我和我小时候的一次对话

那天,我问我小时候

你去偷人家窝里的鸽子

想的什么

他说,我妈说过很补身子

我决定杀了它做汤

给病重的妈妈吃

他问我,你现在如何评价这件事

我说,这是多么缺德

鸽子象征着和平与友爱

怎么能杀

再说,它在街头巷尾什么都吃

不怕传染病吗

给鸡蛋写信

小时候没明白,是鸡生蛋

还是蛋生鸡

现在想再问一次,亲爱的蛋

你是谁生的还是你生了谁

你的志向显然是生个鸡

因为你已经被人家生下来

如果要生一个鸡,,你目前

需要一个妈妈,对吗

我终于理顺了你们的关系

哲学的原理

猫对鱼的兴趣在于

鱼缸世界的自由,它的腿在哪里

有一条船么

如果我也想跳进缸里

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反复想

自己是需要奶,还是

母亲的需要,如果我不想生出来

太阳担心过猝死的后果,起搏器

能维持多久,电池

可以为太阳充上电吗

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或许

会想到感恩,如果他们救活我

我怎么拯救他们,从今天起

没有黑暗

宇宙的母亲不懂,那么多

生活在地球上的“上帝”,为什么

要征服火星让自己

成为火星的父亲,寻找烧死的结果

一个农夫吃过烧烤的玉米

光着身子躺在地里,突然看到

他的土地这样碧蓝和辽阔

自己竟然是一个国王

一个哲学家站起来,拍拍屁股

触摸到一个圆形,他才

意识到,正是坐在地球上生活

如果忽略了它,屁股该放到哪里

如果要想休息

一万个理由

海外的中国人

有一万个理由要去唐人街

你不信也得信

就问你一句

今年你去过唐人街了吗

老祖宗啊,从来没计划过

就去了好几次

因为总有事要做

我的事怎么都与唐人街

有关

汉堡的想象力

汉堡的想象力,是把

中间的东西放的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丰富,就越来越好

昨天我把中式

和西式的食货放在中间

在多元结合后,堆成了一个城堡

后来发现

它成了无法吞下的领地

原来有一种想象叫做

张嘴的想象力,及贪食的

野心,远不及汉堡本身

恐慌的寺庙

只要一进到寺庙一定要去磕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该是生来的习惯

他使劲在想一件好事

怎么也想不起来

头磕下去一片空白

抬头看见神正咧着大嘴

跑出寺庙,他嘀咕着

为什么没想出好事

难道有坏事将要降临

联想的逻辑

小吧里享受一杯咖啡,一只苍蝇

落在桌上,这和周围的环境有关

如果爬在杯子口上,这和你的

心情有关

如果站起来想赶走它,这和小吧的

社会关系有关

如果吧主用餐巾把它推出去

给你一个笑脸

显然与他合苍蝇的同谋

有关

如果你把它留在桌上,甚至让它

坐在杯口上和你交谈

再用放大镜细看它

精美的身子,一冲动

连同咖啡一起喝到肚里

然后打一个嗝,微笑地走出吧门

这肯定与爱和颠覆世俗

有关

如果你再把事情说给

所有的人听

这就会和创新与

惊奇有关

你的名字还会与暴红、流行语

潮流、叛离、前卫

达人、境界、英雄

和疯子有关

蚂蚁和老虎

咱们坐在一起

你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

还算好,邻居没砸你的门

我的声音就那么小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咱们就坐在一起

难道你是老虎,我是蚂蚁

我知道老虎是吃不了

一个蚂蚁的,那么

一个蚂蚁

该如何征服一只老虎

价值

价值就是荒谬

莫名其妙最好

虫草就是伟大的证明

于是,和科学有关

和营养、健康、长命、不死、甚至

和死不了有关

和神秘、炒作、金钱、欺骗

最好就和愚昧挂钩……

于是,梨和苹果嫁接长出的红脸说

难道补不上健康的表情

虫蛹变成了花蝶说

难道不比花儿更美

它们的这点智慧,哪有虫草装的

更像

看着窗外

看着窗外那片白雪

它已经忽略了所有的颜色

你想要联想什么

一张白纸、一片白云

一个寂寞的世界,还是

一颗纯粹的心——

那边树上落下一根枯枝

哦,是一条弯曲的小路,怎么

它切断了回家的方向

盯着它看,眼睛都湿了

长寿条

自从老人病了要求只吃面条

一天三顿都不变

他说胃口只能这样

至于汤水如何

从来没有过要求

生日还吃面吗

他点头说面条再长一点

老人身体开始变好

而且越来越好

有人问他其中秘诀

他说坚持吃面条就行

越长越好

这样的原理

阿哥在餐馆里和人家打了起来

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刘嫂问他喝酒了吗

还是人家惹恼了他

阿哥摇头表示没有

那你吃了什么

今天吃的螃蟹

她追问,吃螃蟹的手膀子了吗

当然吃了

问题就在这里,按照传统医学的说法

吃了螃蟹的膀子,肯定要惹事

表现在专横跋扈

就像吃核桃就会补脑子一样

变得聪明

阿哥问,以后还能吃螃蟹吗

刘嫂说,应该可以,不过

最好有个家人陪同

猫的辩词

最新的科学家证明

狗比猫更聪明

这结论

当即招到猫的反驳

你们以为顺从人类指挥

牵着脖子走,就是

聪明的特征么

我情愿混你们好吃的

然后,说声再见

让我自由

(加拿大新闻报道,最新研究表明,狗比猫更聪明)

关门的偶然

轻轻关上门

把身子赤裸地放在床上

门又温柔地打开了一道缝

我说,请让我遮挡几分腼腆

再去关门时

看见台阶上的花儿正开放

哦,原来是这样

你想进来么,亲爱的

听到自己说话

走到十字路口

忽然听到自己在说话

说什么呢

当然不知道

往右拐进了小店

买了一瓶酒

难道是关于酒精的事

刚才我确实哭了

不明白为什么要在

十字路口上哭

感恩节的花

送上这么隆重的花

被妈妈献给了佛

说这才是该送的人

我的爱难道该属于

放置桌上的一个信物

为这事我开始怀疑

她想法的真实

难道妈妈没明白

我的感情

闲人哲学

没事可干的人

总是把头放在脖子上

把身子放在腿上

然后把腿放在地上

把自己放在太阳下面

然后想想

为什么阳光必须在上面

对自己说到

其实太阳更是没事可干

把自己放在炎热上面

连避暑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喜欢的事情你永远不会知道

这就是一个人的隐私

比如想留个纹身

纹的地方绝对不是在肩膀上

那么在裤头里面

你想的庸俗了,当然不是

出生那天,就知道这件被预谋的事

在妈的心中已经燃起

只是该纹下什么

后来有一天

我问,脑子里可以纹上字吗

反正你们看不见

不喜欢和一群人在一起跑

我独自坐在宁静的湖边

傍晚,一条鱼跳起了又落入水中

我痴迷地走进了湖里,脑袋也游走了

生活啊,怎么这样

后来在脑子里纹了一句话

你猜是什么,那是我真想做的

是一生的梦想

我要自由的遨游世界

送花

住在医院里,朋友送来

一盆花,夜里悄悄地开放了

睁眼就看到了美丽

医生进病房,第一句话就说

花儿好香

病友还问起花的名字

出院时,护士提醒别忘了带走它

后来,说起那次生病

就只记得那盆花和那位

送花给我的朋友

给米取个名

抓一把米

给它们各自取了一个名字

晚餐后都走了

夜梦里听到它们在哭泣

小小的声音

天亮了才明白

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多么让人的伤感

女人在成人店前

我一直以为

进成人店是男人的事

女人的脸,藏在下面

看上去是一块纯真的面巾

那天,看到她从里面出来

显然不再用那块遮挡的布

手提包坚硬地鼓着

在手上还随意地摇晃成节奏

从来没想过女人进成人店

我多少有些不适,又感到几分兴奋

难道是因为时代

因为爱情,因为喜好

因为欲望,还是因为高潮

好奇变成了想象

这是奇妙的猜测和震撼

难道是一次革命的开始

老虎可以不吃人

如果猫,有足够吃的

和宠爱的世界

没兴趣以老鼠为敌

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那少年说,等待有一天

老虎,有足够的食物和爱

它肯定没兴趣咬人

这是他这一代人的

期盼和梦想

我不听你表扬和批评

我不喜欢听表扬的话

批评的话还可以听

因为我已经四十了

把表扬的话放在被窝里

不喜欢也是爱人,要温暖的睡着

批评的话,放在枕头下比较好

也算给脑袋一个惦记

再过几年,表扬和批评的话

都不喜欢听了,放不在心上

进屋就把它们留在外面

连自己睡不睡得着,都不知道

搞不好,睡着了就不醒了

还管那么多

天掉下来

有一个问题你肯定没想到

屋顶出现了一个裂缝

墙倒下来怎么办

可以立刻跑出了门

那么,天,如果掉下来呢

该往哪跑

我读马尔克斯

抽空总要读点书

马尔克斯真把我的牛吹大了

本来说,家里养一头大象不大现实

他肯定“断言”大象有特异功能

完全可以进出门如故

不能用传统的观念想象大象

那么老鼠呢

他说,更为简单和容易,钻进大象鼻子里

进入肠胃里建个别墅,它的一生吃住

就搞定了,无需花费一分钱

只是大象的一生,鼻子总是痒痒的

这样说来的小说家

完全就是哲学的天才

读他的书等于在脑袋上钉一颗钉子

大开脑洞

当然,还可以把它挂在墙上

保持固定的思考

成为意识流画作品,供你欣赏

这就是他给我的启示么

鸡蛋访谈

如何评价你的生命价值

很显然,人们都知道

我是营养的奉献者

如何评价

造成胆固醇高的问题

哦,我不是医生

难道你需要的健康补充

还要别人考虑

我只提供身体需要的营养

奉献者也会有缺点

请不要把缺点

传染到你的身体里

慢性自杀

两个人为健康争论不休

那老人说,一辈子都吃玉米油

年轻人喊了起来,吃这油

如同慢性自杀

老人看看她,心想

难道我八十八岁,正等待

慢慢死去

这也该属正常

猜谜

问你,凉面拌黄瓜

他答,是夏天

问你,流泪没有歌唱

他答,是悲伤

问你,基因晒太阳呢

这谜有点难

该是不变的心吧

演一个死去的人

他躺着

眼睛紧闭睡着了

也可能死了

喊了他的名字,一直不回答

我吓得跑了出去

第二天听人家说

他在演电影

假装一个睡着的人

一个昏倒的人

最后,演一个死去的人

雪路 (叙事诗)

——出国三十年了。从四季如春的昆明到雪花飞纷的魁北克,我在新土地上感悟着另一种人生的意义,《雪路》是送给三十年魁北克生活的歌唱。

有一种语言是白色的,情绪是白色的

连同生命的精神也是白色的

话语中包含着洁白的气味

从眼前走向遥远

越走越静,变成了一片苍白——

爷爷说,他的父亲曾经在上面走过

丢失了一只鞋

后来被淹没了,他的一只腿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

爷爷的女人这样解释

那天,他在白色的记忆中画了一条小路

试图在前方

搭建一个自己的屋子,留下烛光的亮

后来只看到一条虫在挪动

爬着、爬着被雪淹没了

剩下了一张纸

关于爷爷的父亲的碑文

写着:雪来了,他走没了

父亲说,他的父亲做了画家

没人相信

他在那张空白的纸上画了一座城市

居住着一个人和一条狗

也没人相信

没有女人的父亲的

父亲后来有了一个儿子,名叫阿狗

而那条狗的名字叫阿狗的弟弟

这座城市在那片洁白的土地上

就是一间木屋

没有什么音乐和灯火

夜幕降临后,只有阿狗的弟弟,嚎叫几声

告诉肃静的大地,我们的家活着

天上有星星在听,窗子上

的雪花感动成了泪

有一天父亲在喊叫着他父亲的名字

这座城市的灯亮了,光亮是从那间木屋的窗子里

散发出来的

后来他的父亲在灯下消失

没人再叫喊阿狗了

父亲也忘记阿狗就是他自己

只有阿狗的弟弟一直记得,不过

它从来没喊过他,一直到

它被挂在墙上的画里

那幅画被保存到今天,画中还留着父亲的影子

画名也成了一个迷

写着,哥哥和阿狗的弟弟

我很少提到我的父亲

是因为有一次他盯着我看,我躲过

了他的眼睛以后

他就消失了,那天刚好七岁

父亲的那双眼睛让我曾经害怕

像一条深深的远路,延伸到我的记忆中

从未消失过

母亲说,因为那片雪地的缘故

他出远门了

家里的男人都出去了,出去后

就回不来了,不过

这片自然的雪地里倒是多了很多的人

像叔叔、舅舅、侄子和狗狗,一个好听的名字

小乐乐——

当然还有姑姑、舅妈、侄女和猫咪

可爱的嗒嗒——

这座城市变成了很多的人

回不来的话听多了,就像习惯了一样

一片雪地,一张洁白的纸

后来有了脚印,落了枝干,鸟也飞了

茫茫的大雪落成云天,一暖就走了

又是一月的到来

明天,所有的男人一早要出远门

明天有场大雪,不知道谁在窗前送行

明年还有雪,后年当然也还有雪

这个世界还会洁白成纸,一个字都没有

母亲说,你远行前带儿子玩玩雪

他就知道冬天了,冬天好冷

冬天最喜欢温暖的棉被,冬天是那个

洁白的开始,好像一个生命

那张纸在记录一座

丰碑

相关评论

“联系加拿大文学史,不禁发现,郑南川的‘草根诗作’,在无意间竟然接上早年蒙特利尔的现代主义诗歌运动。20世纪20至30年代,J·M·史密斯(J.M.Smith)、弗兰克·斯科特(Frank Scott)两位学者兼诗人在蒙特利尔掀起了‘新诗运动’,即‘突破维多利亚式传统诗歌的束缚,将20世纪全球主义的观点引进自己和他人的作品’,接受欧美‘意象派’和‘象征主义’,提倡诗歌的口语化和平民化,产生了像亚伯拉罕·克莱因(Abraham Klein)、利奥·肯尼迪、欧文·莱顿(Irving Layton)、里奥那多·科汉(Leonard Cohen)等一批优秀的加拿大现代派诗人。这场蒙特利尔诗歌运动的余波流衍,波及加拿大全国,至今犹存。1985年荣膺加拿大最高文学奖总督奖的华裔老诗人弗莱德·华(Fred Wah)就是这一诗歌运动自觉的发展者和实践者,而郑南川则不自觉地延续着蒙特利尔诗歌运动,并赋予其鲜活的时代特征,体现出华裔新移民在多元化法裔环境中的精神风貌。弗莱德·华用的是英语,夹杂着广东话;郑南川用的是汉语普通话,夹杂着英语和法语。弗莱德·华聚焦的是自己家族在加拿大小镇开餐馆的点点滴滴,郑南川描绘的是自己在加拿大城市的立足感受,以及其他族裔移民的生存状态。弗莱德·华主诉的是早年华裔移民的谋生和融入的艰难;郑南川记录的是新移民昂扬的奋斗和融入的成功。”

——摘自《论郑南川在魁北克的草根写作》(《华文文学》,2014年第1期)

诗人手迹

文章来源:《中国新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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