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缅边境一条重要的商道——洪崩河口岸
洪崩河(红蚌河)口岸
腾冲到缅甸八莫的商道,是滇缅公路通车前,中国与印度、缅甸进出口贸易的主要干道之一,全程510里。百年前洪崩河是这条干道的一个重要隘口,同时,也是通往缅甸八莫的马帮要道,洪崩河明清时有多个称谓,民国元老李根源先生统一为红蚌河,约1990年改称洪崩河。
腾冲和顺人走夷方的习惯线路是腾冲—猴桥—密支那,腾冲—盈江—芒允—洪崩河—八莫两条线,后一条线对于今天的更多人来说实在过于隐秘,但它却是百年前从滇西切入缅甸中部曼德勒极为重要的一条。过去,马帮进入盈江坝,沿着浩浩荡荡的大盈江,经过太平、芒允、雪梨村,就到了洪崩河口岸。
发源于高黎贡山南麓的大盈江,在热带原始雨林和峡谷间穿行了数百公里后,流入低海拔的盈江平原。因为特殊的地理气候,大盈江两岸竹林婆娑,苇荡成滩,加之浩荡的江水冲积出肥沃的江滩湿地,两岸阡陌纵横,稻田一望无际与在发髻间把塑料花戴出无限风情的傣族女孩和把筒裙卷到裤腿在田间薅秧的傣族妇女,构成一幅极富边地情调的画面。
从盈江县城先到芒允,再从芒允到洪崩河虽是县道,狭窄的道路却是在热带雨林里穿行,夏季的早晨雾气弥漫,一路鸟儿鸣唱,不时有拖家带口的原鸡和绿翅金鸠在路上散步,偶尔有附近寨子的傈僳族、傣族、景颇族小伙子骑着摩托经过,行走在这条路上,丝毫不觉得这是行驶在一条县级公路上,而是觉得自己就是雨林里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员。
大盈江到了虎跳峡路段,也许是虎跳石的倏然分流,江道在这里收窄,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太平江,太平江又在两岸满是莽莽苍苍原始森林的峡谷里奔流20多公里,最终与洪崩河交汇,沿着缅甸方向汇入伊洛瓦底江。
站在洪崩河山地俯瞰洪崩河口岸,它安静地深藏在苍茫的绿色里和滔滔的江水边,八莫地界的群山层层叠叠,狂野,荒凉,似乎藏匿着无数外人无法知晓的命运,也似乎下一秒就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故事。
洪崩河(红蚌河)口岸地理位置
华侨称八莫为新街,明朝属孟密土司辖地,清代属蛮莫土司辖地,为腾冲人、盈江人入缅经商的重要驿站,明清以来就聚居了数万闽广江蜀的“居货游艺者”,“三宣六慰被携者亦数万”。 近人张相时在《华侨中心之南洋》说,“1835年,八莫共2000户,华人占1200户,人口一万数千,云南人居其大半”。中国玉石商人很多云集八莫,他们将玉石运回腾冲加工,又将做好的手镯、挂件等饰品返回缅甸销售。目前八莫人口3万多,主要有掸、缅族和华侨、印侨。
八莫是缅北军事要地,也是伊洛瓦底江向北航运的中段,水路南通曼德勒、仰光,北抵密支那、勐拱;公路北经密支那达片马和孙不拉邦。云南洋务局旧档《滇南界务陈牍》记载:“由蛮允(芒允)一曰铜壁关,二曰浪宿,三曰蛮莫,四曰新街,计程约二百七十里,此为上路;一曰石梯,二曰红蚌河,三曰蛮莫,四曰新街,此为中路;一曰蚌洗,二曰红蚌河,三曰蛮莫,四曰新街,此为下路。”
明清时期,缅人叛乱之事尤甚,洪崩河因外接蛮莫(蛮莫安抚司为外御野人山野夷的重要隘口)内接芒允,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至清末“马嘉理事件”前,驻保商兵百人,主要保护过往客商马帮的生命财产安全。洪崩河属中缅界河,地势险要,河面宽200米,夏季瘴毒凶狠,驻左岸的商兵需不停煮草药以除疠气。
尤其清朝对缅四次作战,洪崩河出蛮莫后的广阔区域发生了无数场激烈的战斗:1765年,乾隆皇帝命云贵总督刘藻对缅开战,收复失地;刘藻死后,乾隆下旨调陕甘总督杨应琚为云贵总督,再次入缅作战;征缅失败后,调伊犁将军明瑞为云贵总督兼征缅大将军,再次征缅,明瑞在小勐育战死。这是前三次。第四次,乾隆命大学士傅恒为平缅经略使,阿桂、阿里衮为平缅大将军,鄂宁为云贵总督,明德为云南巡抚,50万大军,再次征缅。清军入缅的中路,主要取道瑞丽、畹町、腊戍、眉苗、曼德勒、瓦城一线;西路从盈江经铜壁关、铁壁关、神户关、洪崩河等多路出兵,东路从滚弄(滚弄江)、临沧作为截断后路的关口出兵。傅恒出师前,立定“以和为贵”,贡榜王朝与暹罗(泰国)激战正酣,缅军受挫,缅军统帅辛骠信不想腹背受敌,清军也不适应瘴疠天气,于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11月,双方统帅在伊洛瓦底江边老官屯谈判讲和。乾隆五十五年(1790),乾隆80大寿,缅王波道帕耶派出百余人祝寿团祝寿。从此,中缅边境的相对平静持续到清末。
从地理位置和作用来说,洪崩河是明清时期一个重要的关口,它的地位应该更多地从军事防御来体现,而与之紧连相隔只有40里的芒允,才是八莫到盈江的第一个商业口岸,也被称为“边境第一巨埠”。 洪崩河与芒允的关系,犹如一个人的手掌和手臂,一个管前方的收放自如,一个后方的繁华充盈,缺一不可。说洪崩河就不得不说到芒允。
芒允就建在大盈江边,本地的傣族与后来外迁而入的汉族和睦共存。缅甸彻底沦为英国的殖民地后,英国政府在所有可能渗透英国势力和经济侵略的地方都建了海关、领事机构、电报局、税务局、银行,芒允作为重要埠口也处于中国与英国殖民主义接触的最前沿。德宏文史资料里说,“芒允汉夷杂处,为英入腾冲第一要口,有保商队海关分卡、消费税查验分所等。芒允在昔商务最盛,为通红蚌河、野人山之第一巨镇”。那时,日夜之间,大量从印度、缅甸辗转运来的货物,比如洋纱、棉花、玉石、宝石、鹿角、洋火、干鱼等在过了八莫、洪崩河之后,来到了芒允,再经马帮驮运到内地。而从成都平原、大理、云龙、保山各地驮来的丝绸、盐巴、茶叶、土布、铜器、纸张、缝衣针等又在芒允中转后,鱼贯进入洪崩河,稍事修整,进入八莫。
如果不是1874年发生了令国人万分耻辱的“马嘉理事件”, 芒允的繁华还会持续若干年。事件的起因是,1874年底,英军上校柏郎率15名队员和150名士兵组成的“武装探测队”由缅甸入侵云南,一路窃取情报,绘制山川地形图,引起中国边民的愤慨。英国驻华公使馆书记官、翻译马嘉理负责接应,他与柏郎接头后,于光绪元年(1875)初,率部队取道八莫——芒允入境。正月初十,英军行至洪崩河边,闻知边区军民已有联合抗击准备,马嘉理便自告奋勇带三个随从前往探路,柏郎率部随后。清边防守军腾越左营都司李珍国故意放过马嘉理,切断其与柏郎的联系。马嘉理14日晚行至芒允,宿于寺庙中。16日在返回迎柏郎途中,受到我方边民阻拦,马嘉理当场开枪打死一边民,引起群情激奋,边民将马嘉理一行四人杀死,抛尸户宋河中(户宋河水流湍急,归入大盈江)。次日上午,芒允景颇、傣、汉等各族民众配合李珍国守军在班西山下阻截柏郎的部队。柏郎闻报马嘉理被杀,中国援军即至,便仓皇逃窜出境。
但结果并未按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积贫积弱的清政府屈服于压力,以“盗匪劫杀”的罪名,捕杀了23名景颇族抗英勇士;怕英国出兵,清政府于1896年9月派北洋大臣李鸿章与英国驻华公使威妥马在山东烟台签订了《烟台条约》,主要条款为:英国派员至云南调查,商定云南和缅甸之间的边界及通商章程;英人可经甘肃、青海、四川等地进入西藏转赴印度,也可由印度进入西藏;开放宜昌、芜湖、温州、北海为通商口岸;英国可派人“观审”中国各地涉及英人生命财产的案件;租界免收洋货厘金;洋货运入内地,无论中外商人一律只纳子口税,全免各项内地税。英国人还从《烟台条约》取得了“选派官员在滇省大理府或他处相宜地方一区驻寓,察看通商情形”之权,并保留了条约签字前英国提出的由印度派员赴滇的特权。英国由此实现了在中国扩大通商特权的愿望,并得到了进一步侵略中国西南边疆的条约根据。
“马嘉理事件”后,英政府设在芒允的海关、电报局、税务局、保商营、银行等机构迁至大盈江对面的芒线,从八莫到芒允的驿道也改至芒线,也就是商队进盈江坝后,从旧城沿坝子东边至芒线,再过芭蕉关古里卡到八莫。从此,芒允的人声鼎沸消失了,渐渐归于沉寂。而洪崩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驻在关口的保商队随后也撤出,洪崩河到八莫的途中原先就有较多的土匪时时骚扰过路商队,但慑于保商队的枪还是有所顾忌,保商队一撤,广阔的孤山野岭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商队苦不堪言,渐渐地也就不走了,跟着改走芒线。除了不得不走的行程,还有芒允、八莫两边走亲戚的人,大量的行走者消失了,这条曾经刻满马蹄印的道路慢慢长满了荒草。及至1938年滇缅公路通车,八莫可北接克钦邦首府密支那,南经南坎至105M的公路与滇缅公路连接,而直达畹町。至此,在洪崩河,作为一条流通了上千年的中缅陆路交通和贸易通道,似乎结束了它的使命,洪崩河成为交通网上的一个死角,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也成为中缅边境的一块隐秘之地。
洪崩河口岸的街道
随着历史的变迁,如今洪崩河口岸仍然是两岸边民自由往来、自由贸易的地方。街子只有一条直街,看不到什么高大的建筑,街两边的商铺多为铁皮顶、石棉瓦顶的低矮房屋,街面是水泥地,基本找不到过去作为古关(隘)口的沧桑感。约百余户商家分别从事饭店、客栈、超市、药店、户撒刀具、缅甸食品批发等与人们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行业。做生意的老板,有福建的,有东北的,有缅甸的,有腾冲的,有盈江的,操着各自的口音做着各自的生意。街子五天一赶,附近的石梯、大谷地等寨子的村民就会把家里该卖的都背到这里交易,再把需要的东西带回去。买东西的人除了远近几十公里内的村民、八莫的边民,还有很多电站的工人及家属。
洪崩河口岸的商铺
有意思的是,明清以前,这里靠繁华的口岸贸易迎来了南来北往的客商、马帮;上百年后,这里却时常聚集着天南海北扛着长枪短炮的生态摄影师、国内最知名的鸟类学专家。中间的使者,竟是隐藏在密林里的各种珍稀的鸟儿。近几年,盈江在国内国际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已有“盈江归来不看鸟”之说。盈江至少栖息着560种鸟,中国超过四成的鸟,都能在盈江找到身影。而盈江七成的鸟类物种,又集中在芒允以西,洪崩河以东,沙拉河以南的山地森林中。其中洪崩河是中国所有热带雨林中唯一出现犀鸟的地方。“中国犀鸟谷”在国内成了一个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拍鸟天堂。
云南鸟类学研究专家、西南林大韩联宪教授认为,盈江虽属亚热带高原季风气候区,但部分河谷海拔低,热量充沛,又无高山阻隔,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带来了充沛的降雨,使得这片低海拔的山区生长着大面积的热带雨林。这片雨林能幸运地保存下来,跟躲过几场历史上的劫难有关。
韩教授说,无论是元军征缅、明朝王骥三征麓川,还是清朝的征缅战争,交战双方均未在这片崎岖的山地作战,这片森林因而躲过烧山等毁灭性事件。滇缅公路通车,这里成为一个交通死角,太平江峡谷和洪崩河两岸的森林得以保留。再后来大炼钢铁,也许因为这里人烟稀少,也躲过了劫难。此外,这里因为纬度气候地形等原因,橡胶树没有泛滥成灾,也保住了一定面积的热带雨林。80年代中期建立的铜壁关自然保护区以法律的形式保护了盈江大面积的森林,许多曾经觊觎这片森林的木材老板无数次游说政府“开发”变现,但因为有法律保护而失算。
盈江是鸟类的天堂,借此也催生了一大批以带“鸟人”拍鸟的鸟导,比如大谷地傈僳族小伙子蔡三、蔡五、余麻多;比较大牌的是盈江观鸟会会长小班、北京来的志愿者小乐,他们把观鸟活动做得风生水起,引得无数观鸟者和拍鸟者不远万里来到洪崩河,就为了倾听一声声奇异的鸟鸣,看看一对对珍稀灵性的翅膀。
洪崩河,隐秘之地成了福地,这也许就是一条古道上一个驿站的宿命吧。
来源:保山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