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素《你是悲悯的珠穆朗玛》

晨光中的大昭寺

清晨第一道霞光照耀在大昭寺上空,虔诚的信徒早已布满每一个角落。一位藏族大姐从窄巷子里刚钻出来,见我一脸茫然找不到北的模样,漾开山楂红的笑脸招呼着带我穿街过巷,走了几步更是亲热地一把拖住我的手说快走快走,于是我们很快便汇入前往大昭寺的人流中。让人惊讶的是,大昭寺门前,等候进寺参拜的队伍早已排至几条街外,一块块石头堆砌而成的高大墙身,身着藏族服装的男人和女人立于数米高的墙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一致——安静、虔诚、充满期待。此情此景,看起来倒更像一幅古旧的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有一种无法抵御的美,一下就将你的神魄摄走了。沿着墙边一直往前走,转过几条街,长长的队伍依然看不到头,不同的人,不同的脸孔,对每个人微笑看一眼,收获的便是应接不暇的微笑,有的甚至咧开嘴来,毫不遮掩因为这短暂相遇而心生的一份喜悦。你会被这样一种温暖的氛围深深感动,再多走几条街,很可能就会迷失在这样纯净而又温暖的笑容里。大昭寺位于古城拉萨市中心,始建于公元647年,藏王松赞干布时期,经历代不停修拓才具有今日规模。寺院坐东朝西,殿高四层,寺内供奉文成公主由长安带进西藏的赤金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大昭寺与布达拉宫同为世界文化遗产,亦是西藏神圣的瑰宝,布达拉宫作为历代达赖喇嘛住息地及政教合一的中心,几百年来屹立在拉萨河谷的玛波日山上,其雄伟壮观为世人所景仰。大昭寺虽无布达拉宫之雄伟,也没有其自古以来政治上不可动摇的地位,但在信徒心中,却更为神圣,宗教的力量要更强大一些。
大昭寺正门前的一块空地上,跪满了虔诚的信徒,他们双手合十高举过头,自顶到额、喉、胸拱手作揖三次,口念经文,双膝跪下,“刷”地一下手向前方直伸出去,整个人拉直身体紧紧匍匐于地面,持续数秒然后又继续以上动作,每次少则108个,多则不计其数甚至千里迢迢跪拜而来。磕长头是藏族地区最虔诚的一种宗教活动,它表达了信徒对佛、菩萨的尊敬,也是祈求今生平安来世幸福的一种方式。我尝试着匍匐于地做了几次这样的磕长头,起来、跪下,跪下、起来,再起来再跪下,确切说应该是紧贴地面趴下。当我的脸与大地紧紧贴在一起,呼吸到的仿佛是大昭寺千百年来历史的尘埃;当我的心与大地紧紧贴在一起,感受到的仿佛是藏民族世世代代对这片土地的热爱。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朝迎佛光,暮诵梵经,如今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听这一朝的佛音。

有许多老人,不少拄着拐杖,手摇转经筒,沉重迟缓而行。信仰的巨大力量引领他们围绕着大昭寺,在佛光中转动一个又一个圈。有的一直沉默行走,有的口中念念有词,起身行走于流水般涌动的人群里,诵经声先是模模糊糊不经意传至耳边,走得久了,声音越发清晰响亮,刹那间仿佛有一万种声音排山倒海向自己涌来,紧接着又浩浩荡荡结伴往云深之处去了。宗教的力量如此之大,我的心第一次感到无比震撼。伫立在大昭寺外密密麻麻的人流中,任何言语皆为多余,仿佛连自身都是多余的,我的脑子什么也没想,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身后忽然传来“哗”的一下刺耳的响声,转身探寻声源出处,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趴在身后两米处的地下,双手合十,满是泥土的脸紧贴地面,全身的衣服破烂成条,早已被千里风尘染得不见本来色彩。青年站起来磕长头的瞬间,我发现他只有一条腿,一条孤立在晨风中瘦若柴棍的腿。看他艰辛地行着朝佛之礼,眼神里丝毫没有痛苦,反而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奇特光彩,我的眼在那一刻湿润了。有路人走近他,递给他一元纸币,青年笑笑接住,小心翼翼揣进怀里。走到我身边时,我忍不住蹲下身,将手里准备的一百元钱放在额头轻轻碰一下,用双手将钱递上,在我心里这决不是施舍,付出的同时我们往往已得到更多。青年应该没体验过给钱的人用这般的礼仪,似乎有些惶恐,他把双手在漆黑的衣服上擦了几下,郑重地接过来,为这份尊重,他回敬了一个合十礼。看着面额一百的人民币,青年又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点点头,把钱庄而重之揣进怀里。我轻声问了一句:你从哪里来?他用藏语说了一个听不懂的名字,在大昭寺温暖的晨光中继续前行。我不知道青年是刚刚启程还是已经到达,或许前面的路还很长,或许他的一生都会行走在朝佛的路上。

高山上的一面湖水

见到传说中的圣湖羊卓雍措湖时,我们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这当然不是因为缺氧之故,我们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眼球遭遇了有生以来最重磅的袭击。
那是怎样的一面湖水哟!说她是天上仙子遗留人间的碧色彩带不为过,说她是国画大师绝妙的丹青不为过,说她是闪耀在青山谷地间的一块宝石不为过,说她是镶嵌在蓝天白云下的一面神镜不为过……
羊卓雍措,藏语为“天鹅池”,我找不出任何言语能够恰如其分描述她的美,只觉得山下安静沉睡的绝不是一汪寻常人间的湖水,那一定是神赐与青藏高原最圣洁珍贵的恩物。此刻天不再高远,前所未有的蓝,白云直压头顶,仿佛一伸手就能拽下几朵来。围绕羊湖的一座座山峦在太阳的光影下色泽深浅不一,有明有暗,有黄有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让你的眼睛不忍舍弃。“贪婪”二字在此刻充分体现了它的涵义:贪山谷之美,贪蓝天之美,贪白云之美,贪湖水之美!整个羊湖的画面美得叫人噤声,美得让人心尖儿颤。羊卓雍措,你会是永恒的吗?这一秒钟,我渴望她永远保留这个样子,成为流淌于人们心里的一幅绝美画卷。

与同行者苗哥爬到了羊湖的最高点,一个海拔5000米的山坡上。山上有几个少年高喊着“一、二、三”,在一些玛尼堆前面高高跃起,同伴为他们拍下这欢乐的时刻。在至高点俯瞰圣洁的羊卓雍湖,我们依然没有说话,甚至连思想都不想去思想,永恒在此刻也不愿再去深究,于天地万物面前,永恒这话题实在太过空泛,正如渺小的人类一般,高原的风狂野掠过,说不定让你眨眼间便湮灭于博大的山水之间。羊卓雍湖一直与世隔绝,安逸静谧,超凡脱俗,一行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叨扰,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来?是为了得到抑或是为了放下?得到起于欲念,放下源于释然,一切有因有果,凡事有始有终。在一刹那间,忽然明白这世间没有永恒,纵然天地万物为永恒,当有一天你闭上眼睛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永恒便不复存在,因为一切于你已经不具意义。是的,此时你满心欢喜面对圣洁的羊湖,享受眼前一刻便已足够,不要再强求把这一刻的美好归于永恒。回想过往,观景如是,做人如是,交友如是,爱人如是,任你是千秋大业,任爱得荡气回肠,也要学会弹指一笑看风云的气度。在羊湖面前,外表平静而心内波澜起伏的我,大脑和心灵只有一片单纯的白。第一次,我放下所有沉重,与自己的心灵来了一次真切的对话。

立于高山之巅,我双目紧闭却心门敞开,风呼呼从耳边掠过,少年的欢呼在原本万籁俱寂的山巅之上回荡。
忍不住仿着不识愁滋味的少年纵身一跃,当然我没有跳下羊卓雍湖,双脚稳稳落在了开满小花的草地上,苗哥的镜头“咔嚓”一下,及时抢拍了一位中年女子山顶上忽发奇想的“千年一跃”。

沉默的卡若拉冰川

卡若拉冰川是西藏三大冰川之一,为年楚河东部源头,亦是西藏四大神山之一,海拔5020米,乃钦康桑峰顶峰7191米。电影《红河谷》中的冰川、雪崩均取景于此,被誉为天然影视基地。

到此似乎已经开始感受到青藏高原的威力,我们往冰川脚下走时,对面走来的游客几乎都是面色苍白,有的手捂胸口,有的互相搀扶,走两步就停下来歇息,然后再艰难地走。我脚下的步伐开始有些飘浮,一种难以言表的沉重从四面八方袭来,缺氧原来不单让你步履迟缓,心跳加速,脑袋膨胀,还会迅速加剧你从身到心的沉重感,羊卓雍措湖畔所有的轻松都已遗忘,仿佛今生今世的沉重全都积聚在此刻的卡若拉冰川之下。

几个人各自找了个土坎儿坐下,说真的,缺氧的感觉不好受,面对高高耸立的卡若拉冰川,我们只有无限的敬畏。本来想着到了“红河谷”,怎么也要哼哼两句“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之类的温情小曲,可是不行,实在是有心无力。苗兄旁边忽然坐了个小姑娘,双颊像烤箱里被烤糊的面包一样,眼睛闪烁不定,竟有几分沧桑,就算扎了两根小辫也没让她显出多少童真来。她不断重复一句话,叔叔,照个相嘛!叔叔,照个相嘛!苗兄挪了个地方坐下,没说话。小姑娘又挨过去坐下,还是重复那句话。苗兄又挪了个地方坐下,还是没说话。小姑娘穷追不舍,又挨着苗兄坐下。这回苗兄无奈地转身看着女孩,照张相多少钱?十块。苗兄掏出十块钱,拿去。小姑娘接过钱,有点疑惑,叔叔不照相?不照。那这钱?给你了。小姑娘拿了钱,还是没走,呆呆坐着。苗兄忍不住问,今年多大了?十一。还在上学吗?没上,准备嫁人了。苗兄受了惊吓,这才正眼看了看小姑娘,十一岁就结婚,怎么可能!是的,我们这里的女孩子,差不多十二岁就嫁人。苗兄抬头望着高高的乃钦康桑雪峰,再也无话。

安子在不远处也被母女三个团团围住,最小那个女孩拉着安子的手不放,她被安子手上那精致的指甲油给迷住了。小女孩一脸崇拜地问:阿姨,你手上这是什么呀?好看。是指甲油呀。阿姨,你真像仙女!哈哈!有人得意地笑了。阿姨,和我们照个相吧。阿姨,和我们照个相吧,20元三个人好吗?多么温暖和谐的一幕呀!安子的心早就被小女孩融化了,大脑缺氧的程度也不断加剧,好呀,照吧。一声“照吧”话音刚落,旁边一下围过来四五个彪悍的女人说一起照,安子有点不知所措,还是勉强站起身来。见状我赶忙站起来,提醒安子要讲清楚价钱。结果一交涉,真的变成每人十块钱,小女孩和母亲还有点羞怯,只是后来的几个女人气势汹汹,有点吓人。安子一生气,坚决说不照不照,都走吧。僵局持续一阵,几个女人走了,小女孩和妈妈又围过来,安子不忍心,还是照了。让她们照相的时候,心里泛起从未有过的悲凉:女孩无邪可爱,顶多四五岁,这要在城市里,肯定还傻乎乎地追着要妈妈抱抱。这里的孩子,自幼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过早介入生活的残酷,属于他们的童年到底有几年?又或者一出生,为了改善生活,被迫随着父母东征西讨,肩负起生活强加给自己的重担。

作为一个匆匆来去的过客,蜻蜓点水般的停留,你就是把身上所有值钱的家当全掏给他们,也无法改变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当你只能无奈地眼看这一切,感慨命运于每个人身上的厚此薄彼,心便会泛起前所未有的苍凉。
远处的燕子和阿磊似乎找到了乐子,招手呼唤。几个人围过去,无他,高高的雪山下,看见几朵嫩黄的雏菊倔强地开在牦牛粪堆上。或许,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造就与众不同的事物吧。于是,一群大脑缺氧的人,相机、手机举起,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真实现状,便从这里流传出去。

人在脑瓜严重缺氧时真的可以是零智商,以致后来到了日喀则还一脸迷茫问安子:那个冰川叫什么来着?缺氧后遗症的回答更是令人绝望:科罗拉冰川。

帕拉庄园随想

往日喀则的半道上我们临时拐了个弯儿,到帕拉庄园去了。
帕拉庄园是西藏大贵族帕拉家族的主庄园,全称帕觉拉康,位于江孜县城西南约4公里的班觉伦布村,是目前西藏唯一保存完整的旧西藏三大领主贵族庄园,亦是西藏目前唯一保留比较完整的封建农奴主庄园。
庄园主体楼高三层,现存房屋57间,设有经堂、会客厅、卧室,还有玩麻将的专用大厅。房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极尽奢华之能事,生动再现帕拉家族当年的豪华生活场景。随着帕拉庄园里的专业讲解员走了一阵,我独自走出屋外,刚站在帕拉老爷家的阳台上,看到后院有一大片粉得让人心颤的格桑花,下楼便一头钻进花丛里去了。后院有几棵高高的杨树,两个藏族女子坐在树下的长木凳上说话,见我贪婪地对着花儿左拍右拍加自拍,看看又说,说说又笑,我咧嘴冲着她俩笑了笑,女人便连忙用手捂住嘴“吃吃”笑个不停。我知道她们在笑我,反正听不懂,反正我高兴她们也高兴,权当互相增添点生活乐趣吧。

出得帕拉庄园的门寻找女子公厕的位置所在,空旷的停车场尽头,一藏族男子拿着一大叠一元纸币立在风口上,头发被风吹得蓬乱,阳光刺眼,大老远就眯缝两眼对着我笑。我挺直腰板,慢慢走过去,想那个男人这般耐心等候着自己,像等一个老朋友,忍不住也笑了笑,明知人家等的是你两张一元纸币,竟然觉得原本正常的生理循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重要。当然我写这段文字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后来男人说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话。厕所建在很高的位置,比途中所有见过的都有气势,男人竖起三根手指头然后说:三块。我愣了一下,这么贵!不贵。那厕所是不是很干净?男人想都没想就笑着说:你的问题很好笑,厕所怎么可能是干净的呢。也是,枉我活了几十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掀开公厕挡风的塑料帘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立马“嘤嘤嗡嗡”盘旋在头顶……

导游小帅在远处喊我,我们一起走到街对面的“朗生院”,即旧时农奴居住之地。看着拥挤、低矮、阴暗,形同牢笼的“朗生院”,与贵族的豪华住宅形成如此鲜明对比,心戚戚正想发些感慨之言,忽被一高亢男声吓了一跳:一家十几口人挤在这弹丸之地,怎么活啊!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看到街对面一户人家的庭院里长着高高的树木,屋檐下有张长长的桌子,桌子上铺着好看的花布,一个女人静静坐在那里喝茶,园子四周开满玫瑰和不知名的花儿。帕拉庄园的奢华没能让我驻足,却一下子对那个小小院落心生向往,就想自己是那个女主人,有事没事坐在开满玫瑰的园子里发发呆多好。走近前拄着墙想往里面偷看几眼,赫然见门边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里面茶园/酥油茶青稞酒/欢迎光临。女人回过头来,在开满鲜花的园子里冲我一笑。

杨柳、旷野及奔跑中的孩子

车子从班觉伦布村出来,沿着公路往日喀则赶去。一直惊诧于路道两旁的柳树与南方截然不同,几乎都看不见遒劲有力的树干,小树的枝叶在瘦弱树干支撑下一撮撮倒立着,像极女人烫过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成年的树木日渐高大,树枝都长得较低,树叶几乎与树根连为一体,紧接地气,长势茂盛。它们没有南方杨柳的婀娜多姿,倒长成一蓬蓬灌木的样子,像肥胖男人腆着大肚子站在午后田野上心满意足地晒太阳。不知为何,我喜欢这些树的模样,它们更像稚童笔下的田园画,笨拙可爱,亲切生动。树的后面是广袤的原野,大片大片的青稞地已渐呈黄色,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蓝天、白云、远山、将黄未黄的青稞,中间晃过几块金黄的油菜花地,整个原野俨然是一幅流动的天然画卷,让你一秒钟都舍不得移开视线。雅鲁藏布江更像是一条撒欢的巨龙,穿过原野,越过山岗,由西向东,朝着未知的远方奔去。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及吆喝声,转过一道弯,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列列骑兵,一顶顶帐篷,一个个穿着亮丽服装的人,在右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出现。这样突如其来的情景画面,恍惚间以为不小心穿越来到蒲松龄笔下的聊斋故事里,逢着一帮世外的神仙。一行人连忙下车,跨过几条土坎溪流,跌跌撞撞奔向荒野中的那群人。骑在马上的男子,全部身着鲜黄色的长袍,头戴类似钢盔挂满红缨的帽子,英姿飒飒,整装待发,竟有几分清朝皇帝远征边关的模样。每匹骏马旁都有一个牵马人,用力拉着缰绳,防止马匹使性子冲出去。围观的人群笑着闹着,看样子是一场赛事的准备。有个男人一声吼,牵马人手一松,所有的马离弦箭一般嗖一下冲了出去。目光紧紧追随马匹不断向前,嘴里疯狂叫喊为他们助威。我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人们的目光一致,表情一致,笑容一致,疯狂一致,一股隐形的力量在这片旷野中以飓风的速度迅速传递开来,将我们心底暗藏的热情火焰一道点燃,一下子便融入到那欢乐的海洋中去。一匹有个性的马不跟大队,兀自跑到远远的山脚下去了,也不顾主人吆喝鞭策,一味盲目地往山脚下跑,把所有人都乐翻了。大声问身旁一腼腆的藏族小伙子这是过什么节日?说是“旺果节”,兴旺的旺,果实的果。是藏族农民欢庆丰收的节日,时间在每年藏历七八月间,一般在青稞黄熟以后、开镰收割的前两三天举行。小伙子热情相告刚进行的是赛马练习赛,下午三点才正式举行,到时附近几个村子的居民都会来,人比现在要多几倍,要我们一定再来。与小伙子照了张相留念,他把手机拿到眼前,在阳光底下手搭凉棚看了半天,满意地笑了。告别后走了老远,他还站在旷野中笑着向我们挥手。
进入藏区,才知道有公路驾驶限速这回事,一个区到下一个区之间,限速一个半小时至两三小时不等,提前到达就得罚款,迟了却无事。或许越来越多的自驾者被吸引前往西藏,由于不熟路况,导致很多严重的交通意外,所以便想出了这个整治的方子?司机土登说,要是按着那个时间慢慢开,就是四十码的速度,如果按七十码来开,就得在到达前的某个岔口等候一段时间。于是我们往往要在某个岔口或一些临时的休憩点耐心等候,于是我们遇到一群又一群孩子。

那些围在车旁索要钱物的孩子,手伸得老长老长,眼睛无邪地看着你:叔叔、阿姨,钱有嘛?是“嘛”这个音,不容置疑,底气十足。你说有,要多少?孩子毫不犹豫地答:五十、一百有嘛?说没有,一块有,要吗?要!也有腼腆的女孩,脸蛋嘎红,眼神清澈,充满希望地看着你:阿姨,有笔吗?慌手乱脚把手袋翻个底朝天,小心翼翼递过去,女孩笑靥如花,脚不停跺着地面,拿着笔手舞足蹈地乐。面对那样的孩子,那样的眼神,真的,你无法也不忍心拒绝他们的请求。

阿磊想得周到,预早买了一大袋零食准备沿途发放。每到一处,只要有孩子围上来,大家便逐一派发。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充满善意,有拿到贪心还想再要的,有推开小伙伴想统统独占的,也有一开车门就想抢了东西跑的,倘若被人斥责,便跑到车后大力踢车尾箱。甚至见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捡了游客的烟头像模像样抽起来,被姐姐见到,一巴掌打落,转眼又捡起来,吞云吐雾,仰头吐出一个个烟圈。

车子再开动时,每个人内心都五味杂陈。这般复杂的心情,至今我都无法描述。有时候,我们想随意带给别人一些小小的快乐,却惘然不知随手便种下了祸根。一群又一群的人,来到,离开。离开,到来。原本简单纯净的孩子在一次又一次的索要与给予中,获得钱财、糖果、衣物、文具,渴求的心得到一刹那的满足。之后呢?有谁想过他们的未来?不断索要的经验让他们变得理所当然,变得贪婪自私,变得没有尊严,变得好逸恶劳。这样一群整天追着汽车奔跑的孩子,他们原本头顶世间最蓝的天,脚踩世间最纯净的土地,可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真的不敢想象。

日喀则上空的半个月亮

人在旅途,汽车一直往前走,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站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又一次停车等候限时通关,土登把车子驶进路边休憩站。不知道当时气温多少,只记得太阳很大,已经下午五点多,还是燥热难当。一下车各人作鸟兽散,都往阴凉地方跑。

屋子前面有个黑壮结实的老头在卖西瓜,跑过去坐在他前面的木凳上:大叔,西瓜怎么卖?七块钱一斤。哇,好贵呀!内地七元钱可以买一个啦!姑娘,这个你就不懂了,我们家的西瓜是全世界唯一不打药水的西瓜。看着啊!老头一手从装满凉水的桶里拎起个西瓜,放在砧板上挥刀一切,西瓜汁喷了我一脸,只见瓜瓤透红,还带沙。老头指着西瓜说,看,咱家的西瓜子儿全是黑色,只有在地里熟透的瓜才会这样,懂了吧?赶忙招手呼唤各位同伴过来消消暑,一帮人稀里哗啦一下给消灭两个,这“全世界唯一不打药的西瓜”虽然有点夸张,但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好吃。

闲问大叔今年多大岁数?答说七十。声若洪钟,震了我一下。七十?一点都不像啊!老头爽朗的笑声响起,哈哈,我的身体还像壮小伙呢,姑娘要不要留下来嫁给我?所有人都笑了。老头来劲儿了,我有三个厕所两个加工厂一间餐馆几十亩西瓜地上百亩青稞地三栋楼房。三个厕所一个收费三元一个收费两元一个收费一元,我每天收好多好多的钱,嗯,嫁给我?老头一口气说完,所有人都开始起哄。有些尴尬的我死撑着继续玩笑:大叔,您有那么多产业,是这里的百万富翁啊!老头估计听不大明白,侧身问了司机土登两句,扭过头摆摆身子很潮地说:NO,NO,NO!我亦睁大双眼夸张地说:千万富翁?老头又侧身问土登两句,这次更为夸张地竖起两个V字,扭头摆身唱起藏族小调来:哒哒哒,哒哒哒,留下来吧,美丽的卓玛拉。

起身告别,幽默可爱的大叔站起身做抹眼泪追车状,在一片笑声中,我们离开了旅途中最快乐的一站。前往日喀则的途中,车上这帮人乘胜追击,落井下石,说倘若方爷留下,下次来上厕所就可免费。说倘若方爷留下,坐在厕所门口收钱的形象肯定深得民心。

到达日喀则,已是藏区的黄昏。匆忙在隔壁一间藏族餐馆吃饭,燕子是不折不扣的回族,加上晕车,留酒店吃她的榨菜方便面。饭毕几个人随小帅瞎逛。小帅是个能人,满肚子的天文地理、历史典故。学的小语种,俄罗斯留学归来,本来好好在青岛带他的俄罗斯团队,上天却把他作为援藏导游派到藏区旅游集团,要说缘分就是这样子来的吧?一群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不远千里跑到这片土地上相遇、结伴而行,几天的行程下来,已建立深厚的友谊。仿佛此行谁都不能少亦再容不下任何人。

扎什伦布寺前面公园的空地上,许多信徒在暮色中磕长头,这让我想起晨光中的大昭寺。小帅跟我们讲起扎什伦布寺,讲起好多鲜为人知历代班禅的故事。扎什伦布寺也称“吉祥须弥寺”,位于日喀则市城西的尼色日山坡上,是西藏日喀则地区最大的寺庙,为四世之后历代班禅喇嘛驻锡之地,也是藏传佛教六大寺院之一。
寺内最宏伟的建筑是大弥勒殿和历代班禅灵塔殿。塔内藏有历世班禅的舍利肉身,包括十世班禅确吉坚赞。据说十世班禅圆寂之后,真身还不断长出头发及指甲,这让扎什伦布寺又添几分神秘及庄严。日喀则这座小小的城更因此而声名远噪。

回到房间,与安子正翻看行程中精彩的照片,房门忽然被敲得拆天般响。门外说是公安局查房,门内没猫眼无法证实。我俩面面相觑,有些惶恐,大声说在没有证明他们是真警察之前,我们不能随便开门,结果门外哄笑声一片。呼叫阿磊过来确认一下,阿磊爽朗的话音一落,紧贴门边的我们已经哗一下把门打开。确实是警察,尽管刚才敲门大声了点,日喀则的警察素质还是不错,温和有礼,查对完便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还赞扬我们先不开门是对的,随后迅速离开。

虚惊一场,两人已没了看照片的兴致。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一股清冽的风袭来,扎什伦布寺赫然现于眼前。黑夜无边际延伸出去,日喀则安静地在夜色里沉睡,黑暗中的扎什伦布寺仿佛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浮躁的心瞬间便归于安然。在这样一座小城,远离纷繁世界的我,内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而这久违的平静,让我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窗外,一群流浪狗保持沉默,从街头结伴跑过。整座小城在黑暗中安睡,安睡。没有路灯,没有霓虹,没有歌舞升平,甚至没有一个夜归的人。整座城安静得让人心颤,这一切的美好让你禁不住眼底湿润,满怀感恩。
在高高的尼色日山下,半个白色的月亮,慢慢从日喀则上空升起。

你是悲悯的珠穆朗玛

借着月色,车子安静地驶入这片广袤而神秘的土地。珠峰大本营,海拔5200米,一行人似乎没有高反迹象。沿途阅尽无法言喻的荒凉,这片土地除了高山还是高山,除了荒原还是荒原,但是这种荒凉没有让人感觉悲伤,反而有一种力量在心里滋长。坐在车里一路向前,雅鲁藏布江的源头激烈流淌,看见宽阔河道波涛翻涌那一瞬间,心内亦随着激情翻涌,感觉自己是向着远古进发,人已化身为远古时代的斗士,为了土地、粮食、女人作一次意气风发的远征。

第一次留宿藏包,每个人都很兴奋,我一面发微信一面哼哼小曲,安子忙着煲电话粥,燕子拿着单反咔嚓咔嚓到处猎奇,阿磊终于实现了到珠峰下打打小牌的心愿,我们坐在大通铺上开始世纪大战。女主人玉珍殷勤询问要不要宵夜,说为我们准备了一些东西。刚在途中一个叫扎西宗的小镇吃过晚饭,大家都很饱,就婉拒了。预定好明天早餐,每位三十五元,赶上酒店价钱了,说是有榨菜、稀饭、鸡蛋、煎饼和酥油茶。
夜里听到藏包外风高雨疾,真怕雨下个不停明早便无法看到珠峰神采。一夜辗转难眠,睡前拍胸口发微信说没高反,结果半夜心跳加剧,随便动一下,心脏就像要晃出胸膛外。头部感觉胀得厉害,仿佛有人拿个打气筒不停地往气球里充气,脑袋被强行注入气体,膨胀、膨胀,伸手往额头上一摸,青筋凸现,整个头像要爆炸一般,疼痛如裂。黑夜里,我甚至绝望地以为,自己将要牺牲在珠穆朗玛神峰脚下,没命回到那座叫我又爱又恨的城市里去了。整整持续一夜,忽睡忽醒,醒来还是极其难受,一看原来一行人或重或轻全都有状况。没水洗漱,头发也懒得梳,随便用手抓了几把,算是整理得当。

起身出去,头晕得厉害。雨停了,风刺骨地凉,高高的珠穆朗玛峰近在眼前,恍若梦境一般。大本营的厕所是一座铁房子,放置在流淌的雅鲁藏布江河岸边,进去无处下脚,出来后奔向河边吐得一塌糊涂。抬起头,仰望着晨光中的珠穆朗玛峰,圣洁,高远,我很惭愧,为自己忍不住污染了这洁净的雅鲁藏布江源头而深深愧疚。安子在远处跟着,说坚强点,本是为了梦想而来,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千万不要放弃。缓过气来,我俩顺着宽广的河床走了一段,河床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头,本想要寻几颗小点的留作纪念,走了一段,发现冰凉的河床上满是垃圾、废纸、屎尿,我的心陡然升起一阵悲凉。圣洁的珠穆朗玛,是谁把你弄得如此不堪?前赴后继的人们啊,你们口口声声说怀揣梦想,为了朝圣而来,可是看看,你们在这片神圣的净土上究竟都干了些什么!顺手捡了几个矿泉水瓶扔到垃圾池,眼看着百里河滩众多的垃圾,我不由得有些沮丧,就算捡十天半月,恐怕也是徒劳而返,珠穆朗玛脚下这块净土,迟早被各种垃圾所淹没。远远望去,几只从未见过的褐红色鹳鸟摇摇摆摆在河滩悠闲逛着,左右两边都是高高的雪山,天安静地在天边蓝着,雪山上端聚满白得耀眼的云,乳白色的万水之源干桔河从天边流淌到天边,眼前的景致,竟然美得如此辽阔深远,我忽然有些心酸涕泫。

早晨八时,搭乘第一班大本营循环车上了珠峰观景台。其时气温4度,风大、晴朗、阳光普照。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你如何粗暴无礼,珠穆朗玛女神依然温情俯瞰着不远万里前来的每一位仰慕者。金色霞光笼罩下的珠穆朗玛,安静、慈爱、悲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都是如此动人。我久久凝望着她,她也久久凝望着我,一种奇特的温暖迅速流过我膨胀的血管,占满我并不算坚强的心。听人说,能看见珠峰真面目的人是有福之人。看着雨过天晴、白云点缀下美丽的珠穆朗玛,我的内心无比感恩。珠峰下人头涌动,都想争取最佳位置留下永久的影像,有女孩还争执起来。忍不住说,到了如此圣洁的神山下,怎么还要丑陋尽显,怎么还忍心要争?
据说宇宙万物分为三级境界,一为现实,二为过往,三为特殊之级:接天通地。即脱离现实过往上通天灵下接地气,乃三级中最高境界。这与弗洛伊德所说人性是由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面组成有异曲同工之处。当你站在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珠峰之下,立于万山之巅,浩荡无边的静谧覆盖身边一切,你的内心怎么会毫无所动,怎么能不极具震撼!地壳运动如何把珠峰推向世人瞩目的至高点,一定有它必然的道理。面对慈爱悲悯的珠穆朗玛,那些所谓凡尘俗事,现实过往,包括人类本身,统统都显得极其渺小。无论你多么强大,有多坚硬的内心,都会在瞬间变得柔软。但此刻,我的体内又充溢着一股神秘的力量,一股从未如此强大的力量,仿佛无惧于世间任何艰难,仿佛任何险阻都能一步跨过。

雅鲁藏布江与万山之祖的珠穆朗玛峰一样,是万水之源,被称为藏民族的母亲河。从珠峰下奔腾而去的干桔河,河水湍急,并不清澈透底,色泽呈乳白色,蕴含多种矿物元素。伸手掬起一捧干桔河的水,尝了一口,略咸,有泥土的味道。顺手洗了一把脸,在其时4度的气温下,一阵沁人心脾的凉,将昨夜高反的不适完全驱散了。在这里我找到了几颗形状各异的小石子,满心欢喜装进口袋里。

藏包女主人阿旺玉珍为我们主持珠峰下的“围桑”仪式。“桑”是藏语的译音,本义为“净”。桑烟的发源地在今西藏阿里地区,沿袭至今已有3000余年的历史,是宗教活动中的重要仪式之一。用在盟誓上,是让天神作证的意思。“围桑”意为很多人围在一起完成祭祀祈福活动。一旦火光闪烁,桑烟飘起,四方的人都能得见。藏民认为桑烟飘过的地方,都会得到神佛的庇佑。

在日喀则已准备好“围桑”的物品,青稞酒、松枝、青稞籽、糌粑面等。土登很麻利地用石头垒起一个漂亮的玛尼堆,整个仪式因了这个小小的玛尼堆而显得更为正式和庄重。阿磊点燃松枝,玉珍把手中的青稞籽、酒和糌粑面洒在燃烧的松枝上,嘴里轻轻念着什么,随后让每人喝一口青稞酒再手抓一把青稞籽。我们围聚一起,扬手把掌心的青稞籽撒向空中,心里默默祷念,唯愿世界和平,风调雨顺,人人安好。
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静静立于雪山下。此时此刻,暂且让凡尘俗世的纷争暄扰飞到天外去。今生今世,能到温暖的圣山之下停留这短短一刻时光,感染几分珠峰出世的安然淡定,再入世俗,人将底气十足,风雨无惧,心怀坦然。珠穆朗玛,我心中神圣不可侵扰的神,你是悲悯的珠穆朗玛!你满怀慈爱拥抱世人,随着所谓现代文明的行进,这天边一角的静谧,会被粗暴的人们日益摧毁吗?未来某一天,你依旧悲悯慈爱,或是忧伤满怀?
来的时候取道金城兰州乘火车进藏,离开改乘飞机。当飞机从拉萨的上空飞过,庞大的雪山群从我们眼皮底下无限延伸出去,部分雪山的顶竟然宽阔而平坦,像电视里航天员登陆月球的画面。平日里我们总是在地面仰视雪山上的白云,这次却是从飞机上俯瞰白云下的雪山,那种震撼,无法言喻。人在自然面前,显得渺小、多余。忽然惊觉,人与自然,无论从上到下,从高到低,自然的宏伟辽阔与人类的狭隘浅薄,永远没有可比性。
回到城市,偶尔经过一座地标建筑,一百多层的大厦直插云霄,灯火闪耀。有很多人在此工作、生活或居住,我知道,他们中甚至有我熟悉的朋友。你只要在那里站上一会儿,你会发现,大厦进进出出的人脸上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忽然怀念起那些矗立在藏北的高高雪山,怀念起慈爱悲悯的珠穆朗玛,远在千里之外,那样的温暖仍能让此刻的我内心柔软。雪山本是冰冷寒凉高不可攀,面对她却能热血翻涌充满暖意;大厦充满人气,灯火通明,近在咫尺甚至与自己息息相关,却反而冷漠遥远触手难及。

人类的文明,似乎越来越趋向于彼此客套冷漠,戴着面具,互相猜度,遥不可及。或许如此,便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能刀枪不入所向披靡。
(《民族文学》2016年第9期)

禾素

本名方思入,原籍云南省德宏州芒市,傣族。
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师范系,曾供职于德宏州傣剧团,德宏州政府接待处,1994年移居香港,现从事教育及写作工作。
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东莞创作基地签约作家/艺术家,“天涯社区”网站香港版专栏作家,“海那边”华人论坛专栏作家,亚洲诗歌出版社副主编,香港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一期文学培训班、第十九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

禾素获得第八届冰心散文(2016-2017)”单篇奖”。禾素的散文《你是悲悯的珠穆朗玛》发表于2016年《民族文学》散文头条,文章将各民族文化中的优良传统和智慧结晶经心地贯通和融会,把生活的哲学和旅行的磨练作为难得的功课,使冰冷与麻木苏醒,让温暖和慈爱感昭对于生活的热情与担待。该作是行路者的日常经验,也是生活中人成长的真实记录。2009年作品《神秘与舒畅》荣获《中国文学》与《时代文学》颁发优秀散文奖,并获全国十佳散文家称号。2010年作品《消逝的马缨花》荣获中国散文学会颁发的中国当代散文奖。2011年作品《让生命不再沉重》荣获中国作家协会、《人民日报》举办“盛世民族情”全国有奖征文优秀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