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雨: 我的母亲云大医学院首届毕业生与昆明圆通公园的故事

文章原文 《圆通公园历史 老照片后面的故事》

最近,昆明圆通山公园举办“相伴60载 情系动物园”老照片征集活动,活动评审团有关专家根据照片的历史价值、年代感以及照片的艺术感等评审标准,最终评定我们家收藏的家庭历史照片共4张荣获活动一等奖,有关媒体为此采访了我。作为照片的收藏者,心中不禁感慨万分。提供的4张照片中,有两张为1944年拍摄,另外两张为1948年拍摄,这几张照片是我父母在上个世纪40年代拍摄并收藏的,因为父母亲早已过世,1944年的两张照片,对于当时拍摄照片的摄影者以及拍摄经过,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是,这些老照片后面发生的故事,在父母生前,多次相册的翻阅中,还是多次反复给我讲述过的,因此老照片后面的故事,至今依然历历在心。今天,借圆通公园老照片征集活动的这一平台,给大家讲一讲这些老照片后面鲜为人知的故事。

  我的父亲于1935年从老家大理考入云南大学文法学院;母亲则于1937年考入云南大学医学院(是云大医学院的第一期学生),因为都是大理老乡,他们大学毕业后,没有回老家大理而留在昆明工作,1944年结婚成家。父母上大学时,他们各自的家庭也并非当时的有钱人家。在我父亲的家庭中,我爷爷开极小的小商店(大理古城街面上的一个铺面)经营小百货;父亲在兄弟姐妹9人中排行第七,由于父亲从小好学而且聪明,在当时家庭中公认为读书成器,有出息,能成大业的人,因此在我爷爷的安排下,弟兄多人凭力气给人打工,或是上苍山上打柴挑到古城出卖,以获取劳动报酬,加上我爷爷小商店的收入,以此全力供我父亲一人读大学。父亲兄弟中一人因上苍山打柴,途中突下暴雨,山涧湿滑,不幸失足摔死山崖;父亲的其余兄弟姐妹,因家境并不十分富裕,无力继续深造,上学时间都不长,其文化程度均在中学以下。全家人巴望父亲大学学成归来有所高就,以改善整个家族的面貌;而我的母亲,则是由于她的亲哥哥是西医医生,在下关城中开诊所,靠诊所的收入全力供她读完大学。

  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最后关头,当时的中国的国土大面积沦丧,旧中国只有西南地区的川滇几省免遭日寇践踏蹂躏。昆明城算得上是抗日战争中,中国境内的一片净土。当年5月,云南的滇西,中国军队为配合盟军亚洲战场,驱除日寇于国门之外,中国二十万大军陈兵云南怒江东岸,誓死与日寇决一死战。影视作品《滇西1944》讲述的就是那个年代的战事。

  1944年,虽然抗日战争的战事吃紧,但是父母亲还是在那个环境下成了家。当时,父亲已经在云南省的国民政府中供职,而母亲在云大医学院学习5年至毕业时,因为抗战需要,医学院学生必须集体征调到战地医疗队,服务一两年期满后,才能够获准毕业,毕业后才有可能考虑成家。因此母亲的大学学习生涯长达7年之多。我母亲出生于1915年,至1944年结婚已经29岁,在当时来说,已经是大龄的女青年了。母亲从医疗队回来,获得大学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后,就进入法国人在昆明开办的甘美医院当医生自食其力。

  母亲在云大医学院的其它同学毕业后则不然,许多同学都是富家子女,大多有雄厚的家庭背景,大学毕业后如当医生估计收入也不菲,但是这些殷实家庭的子弟毕业后,一方面在战地医疗队服役已经吃了一些苦,需要休养调整一番;一方面由于家庭富裕,生活无忧,在全国抗战动乱时期则不急于寻找工作,而闲居于家。因此在昆明平稳的环境中则优哉游哉,游山玩水,当时舞弄个照相机对于他们来说并非难事。加之年轻人有爱美之心,经常三五结伴相邀,出去游玩及拍照亦顺理成章。

  1944年,虽然也有日本飞机空袭昆明,但是陈纳德的飞虎队到昆明的巫家坝机场以后,昆明的空袭警报已经很少。那时在云南,在滇西,在国军抵抗日寇的战事中,上演的是悲壮的战争场面,而在昆明,城中和平景象则一边独好,两者形成及其强烈鲜明的对比。昆明在此时可以称为中国的大后方,不仅是一片净土,而且更是一片乐园。医学院的同学虽然毕业了,大学读书学习时间又那么长,到周末三五成群相邀到圆通山搞一搞同学聚会,估计次数只会多而不少。照相机相伴不足为奇。于是乎,就有了云大医学院学生在圆通公园大门口风度翩翩合影的照片。

  

圆通山公园这道大门,位置在现在的连云宾馆后面。当时圆通街西口有一条巷称为连云巷,巷中有几幢法国式别墅,均为昆明城中的达官显贵所有,其中当时龙云的法文秘书陈恭献(音译)的家宅就在此处。因为陈恭献是大理人,知道我母亲从医学院读书并且毕业,他生病需要注射针水或其它治疗,都是用小车接送母亲到他家。陈恭献说我母亲打针打得好,针水推完了他都没有疼痛的感觉。解放前我出生后,也曾经与母亲一道到陈家而成为常客。在陈家办完事情后,母亲就领我们兄弟几人从巷中径直前往圆通山游玩。因为连云巷的巷底就可直通圆通山,而照片上的这座大门就建于此处,故对这座大门的印象尤其深刻。这座公园大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除了,现在看到照片,感觉十分亲切,也觉得十分可惜,好在这张照片保存在母亲的相册中,每每翻看相册,还常常勾起小时的回忆,这张照片也成为圆通山有珍贵历史价值的资料之一。

  这张照片上没有我母亲,母亲生前也没有说过照片是她拍摄的,还是同学送给她留念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谜。但是,照片保存至今已经70年了,而这张照片的历史价值则不可低估,照片的清晰度之好,也说明那个时代,只有富家子弟的相机价钱不菲,才会有这个拍摄效果。

  1944的第二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个女士是母亲的大学同学,着装白旗袍,手腕上佩戴手表,脸上阳光灿烂,笑容可掬,画面上毫无抗日战争战事吃紧的迹象。而两人旁边矗立的那块石头,现在还在圆通山耸立,而在照片右下方,圆通山后山曾经有过的明城墙依稀可见。城墙在解放后昆明城市大规模的改造中早已不见踪影,而今只有圆通山一进大门坡顶的亭子下保留着一小段明城墙,城墙下有碑文介绍古城墙来龙去脉。所以这张照片的历史价值只能让后人来评说了。

  1944—1945年,仅仅一年时间,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1945年8月14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到此彻底结束,文中前面提及的龙云的秘书陈恭献先生,则随云南的卢汉将军一道,前往越南河内参加日军在东南亚的受降仪式,这是后话。因此,昆明1944、1945年的老照片在今天来说,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至1948年,父母亲已经有我和我哥哥两个孩子,父亲依然在国民政府云南省政府的卫生厅供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政府在五华山办公,故五华山也是我小时候常常去的地方。父亲曾经领我爬上过五华山山上的瞭望塔,在上面一睹昆明老城的风采;而周末去圆通山全家人则雷打不动,因为那时我们家就住在昆明的北门街,离圆通山不远。到圆通山游玩,父母亲就领我们登上明城墙,这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在城墙上可以看到昆明北郊一望无边的稻田,远处山峦起伏的长虹山,山顶上悠悠的白云;我特别喜欢在城墙上看庄稼地里奔跑着的法式小火车,小火车车头烟囱喷涌而出的浓烟及蒸汽,加上田原景色和郊外风光浪漫的诗情画意,给人以童话般世界的美好回忆。

由于父母亲每天都要外出工作,经过亲友介绍,请了来自易门县的一个农村贺姓姑娘,在家中领我们兄弟俩。1948年,我母亲又已经怀孕,到圆通山游玩,保姆贺阿姨已经跟随左右,照片中一张是1948年的全家相片,一张是贺阿姨抱着我在圆通山山顶水池边的合影,从照片周边的情况来看,当时的绿化顺其自然,树少而不茂密。

  这两张照片是由我的堂哥杨惠中拍摄的。当时,杨惠中由我父母亲资助,从大理来到省城昆明,在昆明卫生学校读书,那时他已经参加中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是中共党员,解放初期他任我省芒市(现为潞西县)医疗卫生科科长,后因为邻国缅甸突发传染病疫情,他在指挥处理疫情的途中,发生交通事故,不幸以身殉职。当时,芒市召开几千人追悼大会悼念,堂哥杨惠中被国家追认为革命烈士。

  因为是圆通山老照片征稿,当时只送了4张照片。其实我们家收藏的老照片还有好多张。其中堂哥杨惠中与家人合影的照片也在其中。特别是解放前后期间圆通山的老照片,每张照片后面都有鲜为人知的故事。笔者觉得,作为文史资料也好,作为照片艺术欣赏也罢,老照片拿出来与世人共同分享,欣赏那个时代的时代痕迹与人物的风采,不要让这些历史资料与我们的前辈一同埋进土中,让老照片充分发挥它的历史价值才是最重要、最明智的决定和选择。

  文尾想说明的是,1949年昆明和平解放前,那时自己的记忆是,父母亲都很忙,昆明保卫战期间,母亲在医院给保卫战中受伤的战士开刀作手术,几乎深夜才回家,此时我们已经在睡梦之中;而父亲在云南国民政府中工作也十分繁忙,他在政府卫生厅管医院、医药、禁烟(毒品)诸事,尤其是昆明和平起义前的昆明保卫战,蒋介石手下的国民党军队将昆明城团团围住,向卢汉政府施加压力,此时父亲在国民省政府处理事务,回家的次数更少。而堂哥在昆明和平解放前夕,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为昆明、云南的和平解放,做了许多我们至今也无法知晓的地下革命工作。

  1949年底,在中国共产党的感召、中共地下党的的积极工作努力下,在解放战争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国民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将军毅然宣布起义,昆明得以和平解放。父亲作为随卢汉起义人员得到了中国共产党和新政府的重用。父亲上世纪50年代初期被党和政府委任为大理州专员,在大理老家工作了两年,也算是大学学成后衣锦还乡了。不幸的是,父亲在家乡被结核病传染患上肺病,母亲虽然是医生,苦于当时没有治病的特效针药,因为那个时候肺结核病的特效针水链霉素还没有发明,虽然青霉素针水早已使用,当时对结核杆菌没有任何作用,肺病因此成为当时的不治之症。

  父亲患病三年后,病情无法得到控制而加重,于1956年去世,英年仅仅44岁。我母亲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类人士,比较传统,从此也没有再考虑嫁人。她含辛茹苦,一个人拉扯我们四兄弟成人,直到1995年去世,享年81岁。

  今天父母亲的这些老照片能够与云南乃至全国的观众见面,实属不易,在此感谢昆明圆通山动物园能够举办这一活动,因为有这一平台和机遇,父母亲的老照片才能公诸于世,若父母亲在天有灵,我想他们会在天堂含笑而感到由衷的欣慰。在此也对策划和举办这次活动并给予积极支持的各界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谢!

  作者杨惠雨2014年9月14日深夜于昆明搁笔

文章来源: 昆明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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